楼道里没有感应灯。右侧的每户门边并排两只按钮,一只是门铃,一只是楼道灯的开关。影一路按着上楼,她望着两只按钮想,若是外来人夜间来访,错按了别人家门铃,会发生什么呢?询问几句就关上门?当成可疑分子交付保安?
一句话也说不上了。影的家里,客厅的灯暗着,再无别人,影才开口解释,她的父母去散步了,很快回来。像是忘了在楼下的事,然而刻意而为的遗忘,总还是有哪处不协调。她还对影暗指她不坦诚耿耿于怀,恐怕那一刻流露出的,才是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影替她找出一双拖鞋,影开灯走到沙发边缘,提起自己的包,拾起堆在扶手上的几件衣服,分送回两个房间,“没有想到你会来,乱七八糟的,见笑了。”
客厅角落横放一箱盒装牛奶,封口的硬纸板向外敞。电视右侧透明高橱,中间两格各放了一张相片,被围在几座水晶奖杯中央。一张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影只有七八岁,一张是小学时的毕业照。看着上一张,很容易找到毕业照里的影。两张照片里,影都还留着寸头。很像英气健朗的小伙子。
“怎么会。很有生活的气息。”她答道,此时影已走到她身后,感慨道,“那时还没戴眼镜啊。”
“现在不也是。”她讶异地回头看影,确认影是否戴了眼镜。记忆里的确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像,戴眼镜的影,可她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好像从未细致地关注过。像是做一道生僻的题,答不出来,却似曾相识,确信曾在哪里见过,当时却不留心。草草将相关的内容翻遍,却总是找不到。要么终于找到以为有答案的那处,可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故作掩饰地笑笑,又添一句,“好像不经常见你戴。”
“嗯,我不喜欢。一般上课才戴。”她又转向照片,而影将下颌靠在她肩上,“感觉班上已经没几个不戴眼镜的了。不近视真好,要爱护眼睛啊。”听起来像老一辈人常说的话。
“我应该……应该也近视了。上一次去眼科医院测是初中的时候,有一百多度。但医生说是假性近视,不需要戴眼镜,只配了点药。现在比那时感觉更明显了,特别夜里,远处灯光总是一团团的。”
“是不是要去医院再看下?”
“不敢一个人去。那里灯光好暗,我怕那个检查仪器,要睁大眼睛,往眼珠上打什么。”
“让你爹带你去,陪着你。这总不可能他也不管吧。”
“也不要。”
“那明天,明天我陪你去看。只是不知道五一,人会不会很多。”
影擅自决定此事,她毫不惊讶。可还是愣了一刹,像是脑子哪里的转轴被卡住,“没关系的,就明天去。”
她想再看一眼短信,但不能是现在,影还趴在她肩上。
“然后呢?还要做点什么吗?”影将手搭在她双肩,进而轻压下一侧的衬衣领。
她都快忘了那里的吻痕。一定还在,否则影又为何特意压住那侧的衣领呢?
“我都可以,看你。”她极力提醒自己不要过度反应,欲盖弥彰地躲开她,做出更惹人起疑的举动。但她的担心几是多余的,手脚沉钝发麻,根本动弹不得。影久久没有放开她的领子,不言一语。在这之前,她已经说了过多有关他的话。那些怪异的表达,她想不出第二种贯通所有的解释。影这么聪明,是不是早已猜到了呢?她带着吻痕从家里跑出来,影一定比以往更认为她不堪了。
影又开始试探,“即使是夜不归宿,你爹也不会说什么吗?可真不像父亲的作风。”
请别这样说他。但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也无法在影的注目下,亮起手机屏看短信。
“跟我来。”
她垂眼看向被影握住的手腕,想象甩开影、让她为失言道歉的场景,却被不合脚的拖鞋绊了一脚。为什么总是只能想想,也总是做不到呢?这次回去,一定,一定要和他摊牌,把话都说清楚,无论结果如何,最坏能怎样呢?他结婚,把她送去别处抚养。总比像现在没着落,成日被自己的意淫恶心来得好。现在就想回去。
上次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