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沂很久没过安稳的生活了。
被迫退学的那一年,他花光了全部的精力和积蓄。
小房子里的窗帘总是拉着,谷沂穿着围裙坐在窗前,高度集中精神小心挪动手上的刻刀。
他的指头,他的脸颊,和他的手腕,全是雕刻过程中染上的灰。
谷沂能做到多认真呢?
半天视线都不移动,专心地将细节刻画到位,等午饭时间到了,他就赶忙吃个饭,再继续手里的事。
他可以坚持好几个星期不踏出门,就对着那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曾花了两年时间来磨一块粗糙的石头。纤细的眉毛,不算大的眼睛,和披着头发。那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谷沂凭着记忆刻画出了她唇角温柔且知理的笑。
四月的风吹起窗帘,柔和的光散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此刻她就像是被灌注了鲜活与真实,站在了谷沂面前,和小时候无数次一样揉了揉谷沂的头。
“大胆地追寻你所爱的东西,妈妈永远愿意支持你。”女人吻了吻六岁谷沂的额头,“我们的小沂可是最优秀的。”
谷沂骨子里生长出来的宽容与温柔,尽是受回忆里那个女人的教化。
女人的子女嫌弃她无用的和蔼,选择跟了更有钱有权的父亲。曾经她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可惜为了肚子里的儿女放弃了她的梦想。
收养孤儿院四岁的谷沂,是因为她一个人活着太煎熬了。她对谷沂没有很大的要求,但打小就嘱咐他,要有一个可以消遣时光的爱好。
谷沂八岁接触绘画,倒是获得了不少奖项,同时也对艺术有了一定的认知。
大学专业自然选了艺术类,谷沂填志愿的时候,他忽然将美术改成了雕塑,以前喜欢绘画更大一部分是受母亲的影响,现在他想尝试独自走一走自己选的路。
他相信在天堂看着的母亲也是支持他的。
人生的路上不可能存在一帆风顺。
谷沂辛苦了两年的作品,忽然被老师拿去了参赛,名字备注也不是他。
平时,谷沂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名老师,要是有时间了,谷沂还特意请这位老师吃饭,就算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老师在谷沂心中份量也比很多人重。
直到事情发生,他跑去学校质问。
那名总是笑着和他谈论艺术的家伙,忽然露出了尤其失望的神情。
他说你怎么能为了那么点虚荣就撒谎呢。
他说你不要因为嫉妒就毁坏他的好名声。
谷沂雕刻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是他打算纪念曾教导他多年的母亲,他花费那么多时间,不是为了做一件供人欣赏点评的艺术品。
那是寒冷的腊月,谷沂到处奔波求人,他甚至卑微到去找那名老师,愿意将署名权给他,只希望他将展览馆的雕塑收回。
对方怎么可能同意呢?
谷沂行走于冷漠的人群里,他做了件冲动不理智的事。
他对老师动了手,就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他气的肩膀不停颤抖,下手没半点留情,而这恰恰又成为了对方的把柄。
失望彻底的谷沂被退了学,有些人过来担心地询问他,但话里话外总是掺杂着怀疑。
他们眼神让谷沂没法接受。
那段视频让路人放到网上闹大了,不止学校的老师同学,就连生活中的其他人也知道了他抄袭和殴打老师。
一条条舆论全部在攻击谷沂。
他没自讨没趣的习惯,主动切断了外界的联系,用了一个月调整心态,剩下的时间,他选择了重新雕刻。
那间房子里堆满了他的作品,风格迥异多变,但光泽,形态,点与点面与面的布局,不比那些大师差多少。
他雕刻了另一个更为精致的半身像。
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日没夜的熬,心态也在逐渐变化,起初他仍然希望有谁能够清楚真相,渐渐地,他发现他也不太需要那些人的理解了。
谷沂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的任何一件作品,拿出去都可以卖到高价。
但他不愿意出售,一件也不愿意。
他亲手锁住了那栋房子。
关上了他曾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