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如今呈现在挽舟眼前的静谧的日暮美景,六年前的渡江只有嘈杂和混乱。
小挽舟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扔进箩筐里的小鱼,和无数条形态种类各不相同的大鱼叠在同一个箩筐里。
搓得发白的t恤没躲过暴雨,薄薄的一层粗布料黏在皮肤上湿答答,潮气在人群中游窜,在船舱的每一处生根发芽。
又有水珠企图从刘海钻进眼睛里,刚流经雪白的小额头,被抬起的一双小手给抹去。小挽舟把手重新伸回船窗凸起的棱木上,抓牢了,再踮起脚尖,终于从拥堵的人群中获取一丝喘息之地。
就在这时,月河闯进了挽舟的眼。她头一次触摸到更大的世界的边缘。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小挽舟忘记了当时周围的推搡和叫嚷,但是从狭小缝隙里捕捉到大世界的呼吸和生命的感觉她一直没忘。
老旧的轮渡载着一船的湿臭和疲惫终于在日暮时分上岸。
挽舟是被一位自称在月亮湾里帮佣的张阿姨带上车的,司机老陈在暴雨里骂骂咧咧,小挽舟听不大懂南城话,但还是从大晚上......雨这么大......来接人.......挑今天的只言片语里凑齐了句子的意思。
老陈没再说下去,挽舟虽然一直把自己埋在车后座的角落里垂着头不吭声,但还是瞄到了,是张阿姨用胳膊肘用力顶了一下司机车后座。
谁都不欢迎她来南城,挽舟再一次在心里确认了这个答案。
姨妈把她推上船的时候就说了:跟你妈去南城享福吧,姨妈家也没好吃好住的能养你。在她脚刚踩上船板的那一刻,姨妈就把手缩了回去,转身头也没回的消失在雨里。而姨妈口中的那个人,已经有三年没出现在挽舟的生活里。挽舟把头埋得更低了,她的心底也在下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五脏六腑泡了水,整个人沉甸甸的。
私家车驶进月亮湾的时候已临近午夜,两层楼的大洋房被漆得雪白,没有亮灯,在黑夜里森森然。铁栅栏隔着房子四周的草坪围了一圈,在正门开了道口子,挽舟被放下了车。
张阿姨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回首也给挽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前厅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水晶宫一样的城堡在挽舟面前堆砌成了型。
挽舟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就像灯不用拉绳就会自动亮,就像她5块钱的粉色塑料凉鞋现在落在白云厚的的羊绒地毯上。客厅两层楼高的落地窗放了月光进屋,视线被悬吊着的水晶灯吸引,月光漫过珠串,在雪白的墙壁上编织出一片柔和的波纹。月光撑开波纹,一张白玉似的脸从黑暗中被剥了出来。
挽舟差点被吓出声,好在出声前的那一刻她记得张姨的叮嘱,紧捂住了嘴。
挽舟定了定神,双手重新攀上胸前的两根书包带子。她知道他是谁,来的路上张姨提醒过,男主人有个比她大一岁的孩子,要喊哥哥。
男孩穿着深蓝色的格子睡衣套装,像是漫不经心地倚在二楼的房间门口。挽舟逆着月光看的不真切,他垂在裤缝边的手好像在转着一个小球。
挽舟有些紧张,她有点分不清危险的直觉是来自男孩手中的橡皮球还是来自他轻蔑不善的打量。张姨回来解了围,把取来的拖鞋扔在了挽舟的脚边,嘟嘟囔囔地攀着扶梯上楼,小祖宗怎么在外头罚站呢?天这么冷快快进房睡觉。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男孩的肩膀转了个身,推进了房里。
挽舟在月亮湾的第一晚没有睡好,细密的淋浴能冲走占了满身的泥沙和腥馊,但是冲不走顾铭毓当晚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即使隔得那么远,明明知道不可能,站在前厅格格不入的挽舟还是没忍住把自己脱了线的t恤下摆往身后藏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