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湿地暖,新麦旧柳,小院儿里的棕黄大狗四肢趴地,鸡鸭捂着各自的崽儿靠在院墙边儿上严阵以待,往常呱呱个不停地鸭子也闭上了自己雕花的嘴,新孵出来的小鸭还是黄绒毛儿,小鸡崽儿已经长硬了翅膀,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个儿被压得不舒服也不敢抖落一根翅毛儿。
杏花儿是新开的,绒绒的开了一树,井水池边的石槽里落了一层粉白花瓣儿,杨柳风过,有落在大狗鼻梁上的,它也只敢动动眼皮,生怕弄响了链子招来老母鸡一顿啄。
要说这家的男人虽然彪悍,却也从来没拿它们这些牲畜撒过气,只不过他眉眼一瞪,再硬的骨头都软了。
连狗都知道察颜观色,偏偏有人不知道,你听听这屋里的动静儿,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也关不住屁股挨抽的响儿,哭到最后都打嗝了,那动静儿还一点不小。
棕黄大狗是见过男人打人的,新兵蛋子不懂规矩,手里的枪没好好收着让他看见,他抽了武装带就往人身上抡,捞着哪儿打哪儿,常常把人打得鼻涕眼泪糊一脸哭着喊娘要回家,他一把皮带甩过去:“你他娘的敢当逃兵,老子卸了你的腿!”
大狗眼皮一耷拉,瞅了瞅自己的狗粮盆,唉……男人皮糙肉厚的挨一顿皮带也就算了,也不知道那个齐耳短发的小媳妇儿挨完了打还能不能下炕。
她多好呀,的确良的小碎花衬衫衬着她嫩嫩乎乎的小圆脸儿,每天来给它喂饭的时候还跟它说两句话。
你就说今儿吧,野菜团子里还掺了点肉腥儿,那个软乎乎的手从它的鼻梁摸到后脑勺,一路摸一路揉,舒服得它连眼睛都眯起来了,也不知道那个姓雷的抽什么风,一回来就把给它做饭的小媳妇儿提溜进屋,钏了门就开始揍。
糟了!
棕黄大狗突然站起来,完了完了完了,小媳妇儿是因为过来摸它才挨的揍!
汪汪汪!
姓雷的,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凭啥不让她摸俺?!就许你搂着小媳妇儿睡觉,我让她摸两下还不行了?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小心眼儿?!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狗,老子陪你上山下海,你有了媳妇儿还让老子打光棍儿你!
棕黄大狗急得来回踱步子,链子碰着狗粮碗,嚓嚓的声响有些刺耳,老母鸡瞪它一眼,又瞪它一眼,气得鼻孔喷火两眼望天,鸡爪子按住翅膀窝里小鸡崽儿的头,一脚蹬进鸭屁股底下,朝着狗脖子就扑过去啄了一口:你个粪球你滚进去!
大狗后腿一软,趴地上欲哭无泪:狗善被鸡啄,光棍儿就剩我,我的小媳妇儿哟……
院子里安安静静,空气里潮润润的混着杏花香,鸡鸭狗毛上都沾了水珠,院子中央的水井口往石槽里滴了一滴水。
啪!
声儿不对。
又滴了一滴。
啪!
声儿还不对。
闷在屋子里的声音呜呜咽咽,隔着糊了油纸的窗户,透出光着腚挨打的动静儿。
姓雷的!你他娘的没完了?!小媳妇儿要是下不了炕,老子就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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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姓雷的:你不用绝食,反正她要是下不了炕,也没人给你做饭。
大狗: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