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决断

    “可有口谕？”

    辛楚材仰望裴慎，手在腰刀上握了又放，神色由惊变怒，由怒变哀，最终满面失望，道：“不料元帅竟是来跟羌人求和的。如果元帅真要我这颗头颅，我也无所吝惜，来取便是。”

    荆华迟疑一瞬，对道：“我不太明白。”

    “辛将军走后，他的羽林骑，你带得了吗？”

    他语气音量，仍如软语商量。

    裴慎抬起一只手示意辛楚材住口：“你想立功自赎，这话回去跟陛下提。但我这里计划招降羌人，到时羌人必然要以你的性命做条件。你若在此，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

    不知是因为本地的山羊格外燥热容易惹人火气，还是因为不适应蜀中气候，总之，聂长安次日早晨流了鼻血。

    辛楚材蓦地跪了下来，甲叶铿然：“属下不敢不领命，但属下有一言不得不上告于元帅：辛楚材终是天下健儿，与其使我待罪阙下，何不如使我白衣效力于军前？”

    “没有。此行并非陛下召你，是我个人的意见。”

    荆华进门不多时，裴慎便叫人击鼓升帐，传唤诸将。

    “我明白了。所以，元帅刚才有暗示辛将军自裁的意思么？”荆华清晰地问。

吃面，特意传了个白案厨子来给你接风，尝尝手艺如何。这浇头也是现宰的羊做的。”

    “荆校尉？”辛楚材退出后，裴慎问。

    裴慎转过身去，背对门口，呼出一口气：“要是决断在我，我一来就该杀你了。你明日离开，部下羽林骑士都留下，交给荆校尉带领，不得迟延。我说明白了吗？”

    说是从简，也够费心了，裴慎任是平时见惯排场，当此战时也多少有些于心难安，接过称谢了，稍微提点道：“承你的情，阵前竟还有一次摆谱的机会。却说你什么时候抱了儿女，做汤饼会请我才是正经。”

    “……明白。”辛楚材生硬地吐出两字，站了起来。

    待聂长安退去，辛楚材和荆华也齐至，裴慎开门见山；这句话与随后的交谈一样，都会被聂长安听到：“辛将军，既然我来了，你可以回京了。”

    辛楚材沉默了刹那，然后问：“陛下可有明旨召我？”

    他守在门口，正不得不低头捉鼻时，新上任的羽林统领荆华从外边进来，鼻孔里塞着渗血的丝绵，两人相顾一眼，不禁发噱。

    说是升帐，其实众人是在厅堂会合——裴慎的元帅行辕是从南营中临时征用的一套官署。众人一到，裴慎便出示军报，开门见山道：“诸位，南边六诏叛军已陷靖州，杀靖州刺史郎贵，入寇巂州，到了清溪关下。”

    尹少墨茫然：“有这回事？我也向你借过钱？”

    众人相顾失色，其中一人道：“如何来得

    裴慎按了一下额头：“幸勿再揭我短了。——快吃吧，不然面要坨了。”

    “既然杀不得，也只好送他走得远些，免得羌人问我要他的头颅时为难了。”

    裴慎转回身来，喟然：“你大概知道，昔年徐武靖守蜀之初，西川八羌举土内附，冉州从此为我朝所有。如今辛将军一个失误，丢了西川八羌，于是丢了冉州，连带丢了半个湔州。荆校尉，这八羌部族原是我边疆蕃屏，冉州湔州皆是我西南要冲。苏毗既得乡导，又得据点，遂能并力西向，不止兵临会州城下，侵我剑南，更能联通六诏，威胁我云南。——此事罪责，他有十颗头也不够斩的。而此事罪责，又岂止在他一人？

    裴慎无奈道：“尹兄也须学着上心些。若是贷了印子钱也忘了，哪天债主找上门来，当如何解决？——好了，现在吃了喝了，也有精力找人麻烦了。传令，请辛楚材辛将军到行辕，也请荆华荆校尉过来。尹司马，明日再会。——长安，不用守了，你该吃饭了。”

    “和他会面没危险。”裴慎说，“你进来，到后堂吃你的饭。没有让人这样熬着的道理。听话。”

    聂长安自门前扶刀站出，向内看去，却未点头应命：“但辛将军正要来此。”

    “我也不想论，只是突然记起，去年临别，你向我借了些许财帛，至今未还。……嗯，算来大致抵得过这一餐之数。”

    ——国中风俗，生子三日，做汤饼会宴请亲友。情人相好及新人结婚后晨起，亲友置酒贺喜凑趣，则称为扶头。

    “没有。”

    裴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看他难道像会自裁的人吗？”

    尹少墨已经倒了杯酒喝了起来，振振道：“好叫钧座放心，这谱用的是下官的俸禄，也不是单给钧座摆的，跟来的人都有份，不过酒却只我独享，我还记得钧座不许兵将战中饮酒。到时小儿小女的汤饼会自然记得请钧座，却不知什么时候吃到钧座的扶头酒。”

    荆华又停了停，答道：“我尽力一试。”

    “你我之间，何必论这个……”

    裴慎大略吃饱，精神恢复，搁了筷子：“厨师手艺不错。这顿用了多少面，几只羊，值钱几何？”

    荆华停了停，答道：“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