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行李,再歇了会儿,江妤便同他来到墓前。
那是一座双合墓,一块碑上磕着两人的名字:唐沐,沉水。
敬过香后,江妤试探性地问道,“唐宣,婆婆她,没有姓氏吗?”
唐宣神情有几分呆滞,一瞬不瞬地看着石碑上刻的字,缓了缓才道,“我娘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沉水之名,是我爹给她取的。”
江妤心中一颤,自觉失言。
难怪他从不提及父母,不提就不会想,不想就不会痛。
唐宣在墓前驻足良久,江妤一言不发地陪着他。正月里寒凉的天,加之山间肆虐的风,即便她绒袄裹身也耐不住冻。可她不愿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更不能独自离去,无论多冷也要陪着他。
有的时候付出不过是尽一份心意,或许这点心意微不足道,甚至是自讨苦吃,却要为了所爱之人默默承受。守护他,也是守护自己的心。
世上不少痴男怨女常把“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从来不放在心上”挂在嘴边,实则他们受尽煎熬换来的那点感动可有可无。
譬如此时,唐宣若有所思地静立于刺骨的寒风之中,丝毫未顾及到身旁的江妤几乎要冻成冰块。
待到他终于回过神来,侧身看见她浑身乱颤的模样,忍不住心疼道,“你这样冷,为何不先回屋子里待着。”
江妤颤抖着道,“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不走,我也不走。”
唐宣嗔怪道,“傻瓜,你几时变得这样不开窍了。你若染寒生病了,不是又叫我担心么。”
江妤笑了笑,“让你担心了,方能体现我的重要性。”
唐宣笑骂不得,只能赶忙搂着她回屋。
随后几日,唐宣日日去坟前敬香,却不再久待。
然而江妤越想时时刻刻黏着他,越是不能如意。未到定下的离去之日,唐宣便要骑快马先走一步。
起因是成谨意外赶来,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便忙赶着要走,也不同她解释,只说明天会有马车来接她。
来接她的人又是齐文雨。
与当日奉城城门外不同的是,彼时他担忧不掩欣喜,见到她时松了口气般含笑下马相迎;此时他却悲伤难抑,欲言又止,急急地拉她上马,绝尘而去。
回去的路却不是往良城,而是往江家去了。
江妤连问他如何知道江家方位的功夫都没有,他眉头不展,她若有所失,一刻不停地赶到箬城。
及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白幡白布,围绕江家大门挂了几圈。连门外两只石狮子都不例外地系了一朵白花。
齐文雨先下了马,再接住了手脚冰凉的江妤。
熟门熟路地掠进内堂,奔至后院。三副沉重的楠木棺正正地摆成一排。欲上前却反退了半步的江妤被唐宣揽住,她抬头望见他悲悯忧伤的脸,他却目光闪烁不忍看她。
江妤死死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唐…唐宣,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文雨又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我们不是应该回良城唐府的吗,我虽挂念爹娘哥哥,但我宁可永远不再见到他们,只要他们好好活着。
唐宣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江妤手上一松,倒退着远离他。唐宣怕她跌倒,想要扶着她,手伸到一半却不动了。
江妤抹了把脸,满手的泪。三步两挪地走到棺木边上,艰难地看向里面躺着的人。
“爹,娘,哥哥……”
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神情;至亲的人,半分余温也无的身体。
“爹,娘,哥哥……哥…江随!”
凄恻的喊声持续回荡半空,直到她筋疲力尽,晕厥倒下。
箬城城主府惨遭灭门,唯剩一女生还。消息一出,天下皆惊,尤以四城影响最深。
一时间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暗杀发生在半夜,府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究竟江家得罪了谁,竟至招来如此大祸;而谁又有此等手段,能无视城主府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灭了整个江家?
江妤对外界各类传言闻若未闻,她如今才晓得,父亲和哥哥俱身怀武艺,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只是不曾在她面前显露。
父亲为她营造了最温馨安宁的生长环境,不见刀光血影,无有明争暗斗。她一直是个深闺里不知事的千金小姐,连自家底细都不曾了解。
从小到大,父亲只命令她办过一件事,那便是嫁给唐宣。直到今时今日江妤才明白,那时候江家的处境是多么堪忧,若非万般无奈,为了顾全整个江家,乃至于整座箬城,父亲岂会拿她终生的幸福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