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回东宫时太阳在正顶上挂着,侧妃早有消息,安排人准备了一桌子菜。
梅会挽梳了女子的发髻,临走时冲镜子多看了两眼,将眉心汀兰贴的花钿弄下去了,惹得她一路上都郁郁的,不开口了。
梅会挽哄她:“喜欢的话回来你再给我做一个,可行?”
汀兰这才舒心了些。
见着储君,行礼之后,几名宫娥布菜。
江深给他夹了一筷子桂鱼,正在汀兰之前,她筷子上的不巧也是桂鱼。
梅会挽诧异片刻,虽说日子久了他知道自己喜好,可这样的亲近未免显得刻意又突兀。
他见汀兰停了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侧妃瞧着倒是没有不高兴的模样,翘着染了色的小指拿汤匙舀汤喝。
梅会挽视线之外,江深与汀兰视线交错,一触即分。
江深生得副好面貌,眉峰聚处有皇家气势,眼波横时又自带一段风流。
他闭门不出时听着宫人们议论,宰相府的二姑娘便是在太后寿宴上对他钟情,做他妃子。
江深道:“百越来使,首领亲至……”
梅会挽忽然开口:“哪个首领?”
“图合理幺子,阿如汗。”
梅会挽手一颤,玉箸敲到碗上,发出声脆响,汀兰扶了扶他肩膀,低声问:“娘娘?”
他一时也没了胃口,脸色变白,起身向江深告退了。
他走不过一会儿,侧妃便从汤碗中抬起半晌不动的头,盯着他笑出声来。
“殿下忍过了六七年,将军该怎样还是怎样——万统领都知道讨将军欢喜,殿下却连个好脸都难得有,现下呢?”
江深也搁下筷:“芳菲,不着急了?”
“诶,诶——”侧妃接过宫娥盛来的羹,“怎么又说起我了,你要揭我的短,当心我阴你啊。”
她施施然喝了羹,也起身告退:“百越统领来者不善,殿下可别顾此失彼,两头吃亏啊……臣妾——先走一步。”
侧妃走了两步又回转来:“晚宴我不与你一道,我与哥哥说好了的。你带将军去?”
“不劳费心。”
江深看人远了,挥退下人,自个儿坐了半晌,忽地将手上东西扔了。
玉箸不结实,他摔得用力,当下就咔嚓一下断成几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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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收拾桌碗,江深往梅会挽殿里去,一想起阿如汗那堆异族蛮子到驿站时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话就头疼,可他同自己的元妃也说不了几句话。
他自己心里是明白的,也不想让梅会挽更不痛快,于是只站在外头看了两眼就离开,差人送来新织锦裁的衣裳,也就罢了。
到了时辰之后,梅会挽与汀兰从屋里出来,江深带梅会挽上了步撵,汀兰与随侍的宫人们跟在两侧。
江深牵着他手腕,道:“瘦了许多。”
梅会挽一时更诧异:“我向来是这样。”
江深便安静了。
给百越使臣的接风宴办在太后娘娘的花园里头,路不算太长,也用了好一会儿,梅会挽身子骨弱,晃悠着晃悠着肚腹就有些疼,脑子也发起昏,江深见他难受,要他靠过来,又见他摇了摇头。
江深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于是储君殿下的脸色难看了一路,到宴上才堪堪收起了自个儿的气性。
他下步撵时走远了几步,梅会挽正难受着,也不愿开口,提着裙角就跳下来,铺了卵石的地不平,江深便得到个太子妃的投怀送抱。
梅会挽从江深怀里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稍远处有琥珀色眼瞳的异族人。
记忆最深处的噩梦,从不会因过去的年岁而模糊多少。
他给了他躯壳上难以褪去的疤,给了他刻在心底的屈辱和恐惧。
“将军忘了我?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个疯子长大了。
“这么些年来,我可每天都盼望着能和你重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