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复又蠢蠢欲动:“朕知道了,你不中意朕,只是瞧在朕是独苗的份上,你迫不得已,你只能帮朕……若是朕那大哥没有早夭,你是不是更喜欢他当皇帝?是不是?”
何素闻言愕然。
皇帝说的这个前太子若是活着,与何素应是一般年龄,何素幼时也听说过这位太子英名,但太子自幼体弱,十五岁不幸病死,之后太子位便落到了眼前这位高寅身上。彼时高寅六岁。
如今十一年已过。怎会扯到他身上?
高寅瞧他面色,不由越发确信:“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觉得朕不如他……他是扶苏,朕是那愚不可及的二世,是不是?朕问你呢,是也不是?!”
但既提及已逝的前太子,何素只觉……确实如此。若是能选,恐怕朝臣百姓都更喜欢温和谦逊的前太子,而非眼前这位动辄暴怒乃至于是猜忌到一言不合便杀了臣下满门的皇帝。
可他能说什么呢?他无法否认他对皇帝有怨。毕竟是满门上下,还有姚涵的一辈子,怎可能一笔勾销。可高寅毕竟是独苗,毕竟还不想投降或是议和,毕竟还想着要争一争北面。
“有没有人与你说过……若你做皇帝,也比朕做得好?”皇帝仍在逼问。少年削尖的雪白面庞上,漆黑眸子显得尤其的大。然而那双眼睛里全无光亮。死灰一般,血丝遍布,瞪得仿佛有些突出眼眶。
“你就当真没有想过取朕代之?!”
一连串逼问之后,无有回音。水波悠悠,雾气不散反浓,岸边人被更彻底地隔开。
何素堂皇仰头相望,一霎只觉荒谬——这话问出来,几乎就等于要他就地自裁以示清白一样——但很快,他意识到,高寅恐怕真没想到这一层。
少年气喘吁吁,面孔上有病态潮红。
何素不免察觉到异样,于是小心试探道:“臣从无此想……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盯着他道:“胡说八道!朕那般待你,你怎会从无此想?”
“……时过境迁。”
皇帝闻言一时怔住,这才恍然记起何素知道灭门真相时,灭门一事早已过去三年有余。三年,地覆天翻,纵然何素再知晓真相,其愤恨也与初知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神色稍缓:“你那小倌……”他一顿,似乎是觉提及此有伤风化,又改口道,“那友人……倒确是个忠心的。”
他依稀记得何素身边有人主动出来认了罪,才让何素没顾上去追查,就这么一腔愤恨怨了那人三年。三年之后,云老先生自戕,一封遗书送到何素案头,却是尘埃早已落定,说什么都晚了。
想来那倒是个真忠君爱主的。何素盛怒之下的手段,京中都有所听闻,那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竟硬是咬死了说是自己做的。以色侍人者中,竟也能有如此忠义之辈……不枉何素终究是不忍杀他。
何素闻言却觉口中苦涩。姚涵哪里是什么小倌……又哪里是为了什么忠心。
偏是反驳不得,唯恐引起了高寅注意反而给姚涵添麻烦,只能道:“陛下明察。”
皇帝“嗯”了一声,先前急促的喘气逐渐平息下来,少时,像是想起来要对臣下生活略示关心,问道:“他如今可还好?”
何素整个人几乎凝固,却又不能不答。
“……回禀陛下,他……尚好。”
“好便好。说来,何卿尚无子嗣,朕为卿赐婚如何?卿也是该成家了。卿那小……友人到底不能是明媒正娶的,既能委曲求全,想必也是通情达理,自知身份的,不如……”
何素听到这里再按捺不住,深深俯首一个头磕下去。高寅猝然住嘴。
他看不见何素面目,只能看见何素沉默伏在地面,双拳紧扣。良久,方有嘶哑嗓音自地面闷闷传来:“陛下厚爱,臣当不起。臣……此生不娶。”
高寅不由又有些眼睛充血,怒瞪其人,然而片刻后,终究是怫然拂袖转身:“罢了!”
何素赶紧再磕了一个头:“臣谢恩。”
高寅不是很想看他,扭头道:“起来。与朕说说,卿以为,禁军之中,谁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