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煞白,慌忙低头拨开衣物。
那一小截软白骨在失去遮挡后骤然在昏暗中莹莹发光。
我原本以为他会惊吓大叫,结果他只是白痴似的呆看着脚尖,好像变异这个消息一下子抽空了他的血液,只留下一个苍白僵硬的壳。
我已经忘记我在发现自己刚开始变异的时候是什么表现了,不仅是我自己,其他所有人我都记不清了。这不能怪我,变异这个过程实在是没什么实感,好像就是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白了根头发似的,不痛不痒,整个过程顺滑的就像涂了热黄油。
于是我也这么安慰他:“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吧,自然而然的事情就不必想太多。你看,顶多就是掉一些腐烂的肉。这个不用担心,我很勤快的,保证会每天帮你处理烂肉。而且你的白骨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润滑柔软的光骨,到时候你的变异完成体一定是这条街最好看的!”
他没有回答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的脸上都保持着一种灰败的绝望。
“为什么会没有任何感觉?”在我把家里第五个杯子摆好后,他终于喃喃开口,只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可我的身体、精神都还正常……难道就没有任何、任何前兆或者尺度做判断参考?”
我随口回了句:“有啊。”
他猛然抬头,目光晶亮:“是什么?!”
“它比我刚捡你回来时要长了点。”我对着他的白骨比划了下。经过一天这段白骨尖端似乎开始变得更圆更宽,不知怎的让我想起了孔雀圆圆的尾羽:“照这个速度下去应该半个月左右就完成变异了。”
这显然又给了他一击。“我知道,我没懂的不是这个,当然这个也很重要……”他痛苦地揪着头发,“我是说我到底哪天会开始失去正常的思维、精神、灵魂……变得再也不是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流露出远超看到身体变异后的恐惧,在沙发上抱紧毯子发抖:“我离开时我家镇子上出现了个变异者,当其他人划开他的皮才发现那个叔叔的血肉已经被掏空了,可他还能走能跑,因为密密麻麻的虫子撑起了那张人皮。
在我看来变异就像是一个新的、可怕扭曲的东西占据了我的躯体。我能感觉到现在虫子正在往上爬,很快它们就要搬进这个躯壳了……太可怕了,你让我如何能坦然接受这一切?”
我托着下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没什么瘆人的:“你说的太复杂了,我不懂。”
钟表走到了下午一点,可窗外朦朦的黄雾缓慢地游走,带来只有我能听见的嘈杂声。
我的邻居们又开始因为一点小事吵闹,这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在他的话上——自从变异后我总是很容易走神。
可能我心不在焉的过于明显,他裹紧了毛毯,疲倦地半垂下眼失望道:“你当然不会懂。我到底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你又不能理解我……有时候我还真有点羡慕你们不懂,但更多时候还是会……算了,也许过几天我也会变得不再纠结了。”
说罢他躺下,背对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隐隐有些不舒服。我找不出原因,只好归结于他这个人看问题太悲观。摇了摇头,我拿起背包对他嘱咐:“我现在需要出门,你呆在家里不要乱动哦。”
男孩不言不语,仿佛睡着一样。
我撇撇嘴,不再耽误时间。最近我勤快了很多,今天最后一波搜完的量够我休息一个星期,因此这次我打算走远一点,可没有功夫再浪费在这家伙身上。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虽然他总是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但更像是憋久了终于一股脑发泄出来。他说那些话的神态让我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直到进入隔壁镇一家超市的时候我才想到,我妈妈曾经也露出过这样的神态——他们坐在沙发上,却仿佛正坐在坟墓里。
“嘎吱”的低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低头看到脚下露出半截炫彩的玻璃糖纸。
邻居家人头娃娃们嘻哈追逐的场面闯入我脑海,紧接着浮现家里那男孩沉默的脸。我拎起玻璃糖,小小的圆形糖块在半空中晃荡,划出富有童心色彩的弧度。
“要不找几块拿回去哄哄他吧?”我暗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