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也丝毫不显慌乱,只是沉眸盯着突然出现的嬴弋:“你什么时候通知他的?”
冉映道:“他一直都知道,”她有些累,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分,“我们一直通着电话。”
冉布骤然反应过来:“所以,那只扔偏的杯子,和那声‘冉布’,就是为的叫醒他提醒他?”
冉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不是你的对手,嬴弋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们就能打败你,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们,觉得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但你还是栽在了我们手上,两次。”
“冉布,你低估了,少年人的力量。”
冉布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望着天。
他废了脚,胳膊也动不了,心里也清楚自己今天大概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笑道:“你说的对,乖乖类我。”
“杀了我吧。再杀一次。”
冉映却是摇头。
她道:“你可曾后悔过?”
“你这一生都是个悲剧,越得不到的越想要,你弑母,杀兄,杀侄,你不择手段,只为完成你的执念,你现在回头看看,你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愧疚之心?”
她累极了,半靠在嬴弋身上,缓缓道:“我更愿意相信,那之后我瞧见的都不是你,真正的你,早就死在了带我偷溜出去买糖人的路上。”
冉布缓缓眨了眨眼。
糖人?
久远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他突然笑了一下,不是往日里常带的假笑,也不是那种阴森变态的笑。
是一种,贵家公子才有的傲气又风流的笑。
他仿佛回到了偷拐小侄女出宫那天。
小小的姑娘说话做事却总是宛若大人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她。
那时的冉映多少有点菜,被他半拐半绑出去都没办法反抗。
他带她去了人界小镇,吃了馄饨,栗子糕,小笼包,糖葫芦,最后停在了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
白胡子老头慈祥的弯着腰。
“这位侠士,是带着女儿来买糖人嘛?”
那时他嫌弃的把冉映丢到了地上,摔了她一个屁股蹲,在小姑娘怒气冲冲的注视下,大笑着指着小姑娘呲牙咧嘴的模样。
“喏,照着她这副样子做一个。”
可是那个糖人呢?
冉布努力的想了半天。
哦,是了。
丢在魔界被他重新点燃的战火里了。
当初那个呲牙咧嘴的小姑娘,身上染了血,一眨眼,就长大了。
山道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嬴弋侧耳听了听:“是警察来了。”
冉映费力的站起身:“冉布,我不杀你,你在此世犯的错,自有法律来惩罚你。”
天光大亮,阳光照在白裙子的女孩身上,女孩满身染血,目光锃亮。
她与嬴弋抵肩而站,漠然的看着冉布被铐上手铐。
身侧少年干燥温暖的手掌攥住她的手,冉映挣了一下:“有血,脏。”
嬴弋却不在乎,任由黏腻的鲜血染在他手心里。
他牵着冉映缓缓走下山。
林间各色鸟鸣声里,他偏头叫道:“师姐。”
冉映顿了顿,声音清浅的应道:“嗯。”
周遭一切的嘈杂声似乎都离她们而去,嬴弋能听到的,能看到的,唯有身侧一人。
他问:“为何一直不愿承认?”
身侧的姑娘忽的停下了脚步,她偏头,似乎有些难于启齿。
“小师弟,”她叹息,“你为何不先问问你自己,芜城的那一晚,你做过什么梦呢?”
他忽然被拉回了那一年,红衣姑娘挡在他身前,剑尖滴着血。
她轻声道:“不要硬撑,我们都会活下去。”
他在红衣姑娘柔和的声音里沉入梦乡。
梦里红罗帐暖,春色浮动。
少女细碎的哼声传入他耳,旖旎的玉色被他拢了个满怀。
他轻轻喘息:“央央,乖。”
……
现实生活里嬴弋的指尖突然开始发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你……知道了?”
瞧着冉映轻轻点头,嬴弋简直羞愤的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生无可恋的抬头望天,只觉得这张老脸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一路沉默无言,行至山下,乱成一团的老师同学和酒店工作人员远远迎了上来。
迎着涌动的人潮,嬴弋忽然开口:“我不想在做梦了,可以吗?”
冉映微微挺直身子,抹去脸上的虚弱,微微挺直了脊梁。
她脸上又挂出日常和善的微笑,微微颔首:“你成年了吗?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