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爸，你以后有事也要和我说。她语气认真。

    他说，要成为她心里最好的人。

    程阳把她脸上被眼泪濡湿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露出完整的五官轮廓，柔和，苍白，好似易碎的瓷器。

    况且母亲去世后，他本就孤独，性情自然沉重了许多，相较于之前，如今又一桩憾事压在心上，他的疲惫和沧桑变得格外明显。

    程芝想起李从文摘戒指时的神态，平静，沉着。

    朋友这个词在喉咙里又无声的过了一遍，程芝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妻子临终前没能见到女儿，本就遗憾，他曾发誓会好好照顾家庭和孩子，结果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无知无觉，最后还来指责孩子。

    他们都越界了。

    其实这几年，程阳也察觉到某些违的端倪，只是作为女方家长，李家条件又很优越，总归要矜持一些，免得被看轻。

    你没骗我，是我没发现这些......程阳给她擦眼泪，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轻轻拍她后背，语气怅然，是爸该和你说对不起，没照顾好你。

    当时他还觉得高兴，女儿终于又获得幸福了，却没想到，这份甜蜜的背后，是苦不堪言的血泪史。

    理解这一层缘故后，程阳深深叹了口气。

    他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爸，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眼泪无穷无尽的掉，她抬手，用力盖着脸，我真的对不起你.......

    布满皱纹的手指紧紧握着，骨节嶙峋，他在心里郑重道歉，玉琳，对不起。

    程阳闻言，摇了摇头你就是太让我省心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扛。他看着她，目光慈爱，芝芝，你要记住，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他想起来，订完婚没多久的时候，李从文说想带着程芝去市里和他父母多相处一段时间。

    程阳对上女儿泛红的眼睛，分明在哭，但她的眼珠却很明亮，犹如烈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透出蒸腾的热意。

    程芝看着他，泪水止不住的流。

    程芝会隐瞒这些，完全是为了保护他和维护幸福安宁的家庭氛围。

    她神色凄惶，语气轻得几乎听不清，是我和梁家驰的。

    傻姑娘。

    母亲去世，家里一贫如洗，在这种境况里，自顾不暇的人要如何相扶相持呢？

    你......你们不会结婚？

    程阳颔首，还是记挂着李从文的事，那你和从文都说清楚了吗？

    程芝摇头，当时我和从文订婚是为了保住那个孩子。

    说清楚了......我们一直是朋友。

    笼罩着程家的无形的阴云散了许多。

    因为梁家驰吗？

    所以他都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原因，得到的回应也模棱两可，如今真正听到程芝说出真相，茫然的同时又隐隐松了口气。

    他强撑着力气，艰难地把程芝扶起来，让她坐到沙发上。

    但昨天见梁家驰，她不觉得是错，甚至觉得是这几年，做得最正确的事。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

    这些话，她也想对李从文说。

    爸，我和李从文不会结婚的。

    戒指戴久了，也像融入身体的一节骨头，摘下它，无异于换骨。

    程芝点头，细细的观察父亲的神情。

    可是他说出的话依然是温和且热烈的。

    程芝把她和梁家驰分开，与李从文在一起，以及到如今复杂的心境都一一讲出来以后，心态倒是豁然了许多。

    说她错了？

    父女俩都是内敛的人，心里藏了无限酸楚，由着这次机会也算是彻底说开。

    七年多的沉寂和压抑，终于换来一次鲜活的心动。

    孩子？程阳大惊失色，你.......

    他的视线在房间内绕了一圈，寻觅着妻子的影子，终于看见她的照片，眼前也渐渐变得模糊。

    她和他之间，不该将错就错。

    程芝紧咬着唇，将眼泪忍回去以后，抬起头，无比认真和坚定的看着父亲。

    六十多岁的老人，身子骨再怎么硬朗结实，也还是掩盖不了老态，松弛的皮肤，软塌塌的皱纹，以及银黑交错的头发，都刻着岁月蹉跎的痕迹。

    温暖的动作抚平了她心里的酸楚和褶皱，程芝再也忍不住悲伤和委屈，爸，我骗了你，我......

    她和梁家驰之间没有错误，只有错过。

    程阳无话可说，缓慢地点点头。

    何况他们骨子里都有不甘不折的傲气，更不会给至亲增添麻烦。

    隐瞒了许多年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程芝甚至感到一种巨痛在血液里涌动，像是将疮疤用力揭开，露出血淋淋的嫩肉。

    在听到流产时，程阳心神一震，见证了这场迟来的悲剧，他的膝盖不能久站，针扎似的痛让他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