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之叶在公园捡到而影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像个水盆,而影则像只细颈瓶。她大开大合,大事小事都一股脑的说,什么心情都即刻发作。她哗啦啦地朝而影泼一通水,而影只接进去一星半点,回应得十分克制。
之叶觉得她的矜持、含蓄或许是与生俱来,性格使然。但在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之际,而影又有意地用一点适时甜头把她勾回来,来来去去,反复拉扯她的耐心。
就像那次吵架,吵架过程中而影并不服软,把自己从黑店带出来过后,却还是向她道歉了。
和而影相处,让她感觉是个自己被她慢慢雕琢的过程。
在一节化学课上,之叶回头捡橡皮,被老师以为她在和后排同学交头接耳,被叫起来站到教室后面去,之叶不服,抵了几句,老师一怒之下把两人赶到教室外面去站着。
下课后,老师把她们叫回讲台上训话,另一个同学安分承认了不存在的错误,很快被放走了,之叶因为自己拒不认罪的态度被留下来,一言不发地听着老师语气凌厉的说教,委屈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忽然,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被微湿的细指握住。
台下零零散散的人们地看着热闹,那些平时和她走到近的那些朋友们大多也都无动于衷,只有而影上来拉住了她的手。
之叶从此不再因为她的内敛而失落,不知道哪里来的确信,之叶知道她会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而影发现之叶最大的特点就是坦率,她非常擅长表达自己,也非常擅长斩钉截铁地给一切定性,会啪地一声将自己的决定扔在地上。不像自己始终有所保留,时时困在各种瞻前顾后的拉锯战中。
她甚至没办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之叶的,是给她讲题时的心不在焉,还是她在舞台上的曼妙身姿,还是到了冬天,之叶抱着热水袋跑到她寝室,顶着被宿管抓住的风险,和怕冷的她一起睡。
而影的心随着之叶带来的肢体接触滚烫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她被自己的犹豫迟疑弄得心烦意乱,她拿出自己的看家法宝,拖延。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很好,就这样一直做朋友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直到有人表白那一天,那个男生的名字她已经忘记了,而影一口回绝了他,但想到之叶或许也有和别人在一起的那一天,她突然有些难受,突然意识到拖延或许不是万能的。
直到之叶坐在舞蹈室外面结结巴巴地说话,之叶莫名其妙的慌乱,都让而影重若千钧的想法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一切竟如此轻松地水到渠成。
而影甚至对她们两人能走这么久都有些惊讶,或许是父母的原因,而影偶尔会莫名生出不安全感,偶尔会想象她们因为某种不知不觉的裂缝分开。
之叶总是能看出她的没由来的担忧,于是心甘情愿地受着她的雕琢和摆布,站在原地等着她来牵自己的手。
祝清卿和她开玩笑,如果写成小说,性格开朗的之叶或许是她的所谓“救赎”。
而影不这么觉得,她从来不觉得任何人需要别人的拯救,也不觉得有人只是残缺的一半。她认为人们更像月亮,有各自人生的坑洼。如果因残缺而合二为一,也终将因天生的引力而分离。
人们相爱,就像月亮去拥抱另一个月亮。月亮无法被进一步填充或占有,就像人们只能将对面的那片皎洁月光默默妥善收藏。
为了尽快攒够租房的启动资金,她找了两份兼职,三五去家教,二四六去便利店。国庆假期前夕,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残存的夏日夕阳转瞬即逝,暮气四合。她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远处她要去的大楼一片漆黑,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她的爱人在那灯下跳舞。
而影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里加快步伐,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人类索取爱情的意义,大概就是像这样。我们在生命中遇到的人们,都如明暗交错般来来去去,而当落入一片漆黑之时,她便是那盏只为你点亮的孤灯,是洒在你身上的那扇月光。
她也想起课上老师讲到策兰,讲到他在精神病院不断为妻子写下诗作,想起他的《摇篮曲》:
Nun,wenn nur wimpern die stunden begrenzen
tut sich das leben der Dukelheit kund
Schlieβe,Gelibte,die Augen,die glanzen
Nicht mehr sei welt als dein schimmernder Mund.
如今,只有当睫毛挡住了时间
生命也就认识了黑暗
爱人,合上你明亮的双眼吧
万事皆空,除了你闪烁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