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银是真心觉得小妖怪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妖怪,至于刺史府那些下属同僚对于小妖怪的负面评价,她嗤之以鼻,那是他们没看见小妖怪的好!
而还在城门前表演完毕的兔子狐狸老虎猴子们,趁着所有人再次跪倒相送的时刻,一矮身,溜入人群中不见。
景仁宫里穿梭着无数的官靴,却并没有杂沓的步声,厚重的深青色长毛地毯淹没了焦灼的脚步,也附着了夹杂着药味、檀香、和长期缠绵病榻之人独有的微微腐朽的气息。
“这可如何是好……”
……
此刻,随便儿从灌木丛中出来,囚车已经过去了,他也便没了先前的狼狈搞笑挣扎之态,轻轻松松拨开灌木丛出来,但问题是,他不是从灌木丛上方出来的。
但是看见囚车里娘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不能哭。
又有步声传来,轻而平静,随便儿脸色也慎重起来,对黑暗弯弯腰:“檀姨。”
他出来后,便转了个身,拐了个弯,找到那个山坡下方的一个洞,钻了进去。
地道连接的不是江湖捞也不是好相逢分店,而是随云书院,在任何时候,读书人所在的地方都是最受尊敬的地方,随便儿从密道口出来,正是随云书院山长的书房,而山长以及院内的典学教授们以及得知刺史即将卸职上京,都匆匆离开了。
文臻在走之前,已经将身边人做了安排。潘航已经实际掌握州军,寒鸦留下辅佐张钺,冷莺向来不露面,是她的秘密护卫。妙银擅长蛊术,也是一直作为文臻的秘密帮手养在府外的,妙银和相当于大管家身份的闻近檀护持随便儿一路远走,一个善蛊,一个有钱有人,当可保随便儿一生无忧。
多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而他身边,满身插戴隆重,仿佛时刻准备着上朝的皇后,脊背一绷。
他掉一滴眼泪,娘就走不安心。
备好的马车赶来,闻近檀便让随便儿上车,随便儿却摇摇头,“不,我还有一件事没做,这件事不做完,我才不走。”
绝不肯承认先前看着囚车远去时,其实很想奔上去问娘为什么要丢下他,很想抱着囚车的门大哭一场,不能骂娘,骂骂那个没良心的爹也是好的。
但是娘说过,每个人都会害怕,可如果你没权力害怕时,便不要让人看出来。
随便儿在一众叔姨之中,也最怵她,规规矩矩给她见礼,闻近檀只摸了摸他的头,道:“走吧。”
擦了擦眼睛。
花花绿绿人影一闪,妙银探过笑眯眯的脸,拧了一下随便儿的小脸蛋。这孩子嘴甜,她玩蛊的人,身上总有点奇怪的味儿,不能说难闻,但绝不好闻,别人只有躲的份儿,但只有这孩子,每次都说是香味。
时间再回到半个月之前。
榻前华服男子转过身来,将手中药碗放下,正是被软禁多日的太子。
自从前几日陛下夜间看折子时忽然倒下,太子便从被软禁的东宫里出来了,连同同样被软禁在凤藻宫多日并已经瘫痪的皇后,也就这么忽然便好了,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好的,但是能在皇宫屹立多年不倒的人,有那么一些他人不能知道的本事,并不足以之为怪。
两个姨拗不过他,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闻近檀从黑暗中走出,她来湖州并不久。之前一直在留山主持苍南和滇州两州的江湖捞好相逢以及千秋盟的诸般事务,千秋盟秘密分批转移湖州填充湖州州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一直交给她监督,直到一年多以前,所有经过审核筛选可靠的千秋盟人员都顺利进入了湖州州军,苍南和滇州的江湖捞好相逢分店也开到饱和,往周边扩张,且寻找到合适的管理人,闻近檀得知君莫晓从军后,便来到了湖州,做了文臻的副手,打理湖州及周边一应生意事宜。
她性格看似怯懦实则腹黑大胆,经过当年萧离风的离去和这些年主持南边事务的锻炼,怯懦已去,显得沉稳周全,作为最早跟随文臻的人之一,在文臻一众亲信中,地位也最高。
他不怕黑,他只是,有点怕孤独。
好半晌之后,随便儿才有点艰难地拖着一身的瓶瓶罐罐,往出口走去,门一开,门口传来一声口哨,音调古怪,随便儿嘿嘿一笑:“妙银姨姨,闻到香气就知道是你,不用再吹这调儿啦。”
再碎在匆匆踏过的青色官靴里。
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随便儿孤身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等到人们从离别的悲伤中终于拔出情绪,等到遵照文臻嘱咐不得露面的妙银和闻近檀发现随便儿久久未归,人们才后知后觉发现,刺史府那七个孤儿,一起不见了。
他是从灌木丛对着的山坡下方出来的。
殿内唯闻碗匙交击声响轻微,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已经喂不进去了……”
忽然门边有人低低传报:“太子殿下,宜王殿下到了。”
秋末的天京,过早地有了衰败之气,黄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砖地面微湿的缝隙里,细细长长,像一支悄悄翘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