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皇帝真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由惊羽和六福搀扶着,缓缓躺倒,低沉的讷讷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载湀抬起头,和皇帝目光相碰,"请皇阿玛放心,儿子绝不敢忘。"
皇帝点点头,向奕看去,"老六,老七。"
载湀看着老父微微张开的嘴唇,可以清晰的看见洁白的牙齿已经被血染红!他呜咽一声,低下头不忍再看,"皇阿玛,您的话,儿子都记下了,儿子都......明白了!"
翁同龢向立山点点头,架着载湀出了暖阁,基福堂正殿中已经设了一把罩有明黄椅披的太师椅,把他哭得酸软的身子安于其上,三个人先一步跪了下去,碰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如是者三次,"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请皇阿玛放心,儿子绝不敢有半点伤害兄弟,使皇阿玛伤心之事。"
惊羽眼中的泪水奔流而下,望着躺在那里,寄托了自己一生深情的男子,泪眼滂沱中,只见李德立拿起线香,伸向皇帝鼻下,一缕青烟凝而不散,他缓缓放下线香,转身碰头,"皇上归天了!"
李德立正在殿外侯旨,闻声也不顾礼仪,几步冲进,到御塌前伸手搭在皇帝的寸关尺上,半晌无言,"线香。"
"老七,你也是一样,侄儿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不妨直言,明白吗?"
"但若说只是为此,便褫夺了他的大位之望,也未免过苛,朕多等了数年,谁知道,他又有一件让朕失望之事:到咸丰三十六年,他膝下犹虚!府中养着四房妻妾,却一无所出,这样下去,只恐到了他老,或者天家人丁单薄,或者全无子嗣,必不能择贤抑或择长,无可选择之下,便有可能危及我大清的基业。"
皇帝微皱眉头,突然眼睛一亮,"还有一事,便是你羽姨,朕去了之后,她自会和你说她的去处,你要好好孝顺她,如同朕在时一样,明白吗?"
把翁同龢以下的军机处大臣,小五爷载漠以下的宗室、亲贵全部传进基福堂,众人鱼贯跪在奕三个人的身后。
载湀还没有从这天字第一号的巨大冲击中缓醒过来,神魂不安的答了一句,"儿子...在。"
载湀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半天的时间,翁同龢、立山和彭玉麟先自起身,扶起了他,"皇上,皇上节哀,万千大事还指望着皇上,万万不可过于悲哀,以致伤了龙体啊。"
奕不想他会有这样突然而至的思虑,恭恭敬敬的答了一声"是。"紧接着说道,"先皇统御字内卅有八年,享年五十八岁,已属
皇帝嗓子中的呼噜声越来越沉重,奕正待上去,惊羽却抢先一步,呼唤了一声,"太医?快传太医!"
"傻小子,"皇帝笑骂,"朕即将进入永久的长眠,你还怕朕不得休息吗?"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通猛烈的咳嗽,用手掩住嘴巴,却觉得口内一片腥涩,"皇阿玛,您...歇一歇,您..."
"朕原本属意你二哥,但,哎!他为人不争气,尤其是自三十年之后,党援大臣,结交外官,朕几次提点,却全无半点作用,到了咸丰三十三年,朕二次南巡的时候,着你留京监国,让他随行,殊不知他言辞多有怨怼,无人臣、人子之礼,让朕又是痛心,又是失望;"
"朕的这些兄弟中,老六,你是才华最显的,朕盼着你,像辅佐朕一样辅佐你侄儿,不要因为他是你的主子,便多方恭敬,一味顺从,该劝谏的,不必和他客气。"
载滢万分不愿,但眼下木已成舟,新君即位,自己一步也错不得!跟在众人身后行了大礼,叩见新君。
"你啊,"皇帝满足的笑了一下,"若说你肖朕,不如说你更像你母后,为人表面柔弱,实际上大事全不糊涂。朕想,该如何对待你的兄弟们,还有其他的那些人,不必阿玛逐一教诲,你自有决断。"
载湀迟疑了片刻,摇摇手,"都起来吧。"他说,"皇阿玛弃世而去,将万千至重交托于我,我想,眼下第一要做的,便是将哀诏布告天下,中外举哀,缅怀先皇;第二,皇阿玛之德,远超三皇,功盖五帝,我自问德行功业,不及皇阿玛远甚;是故,这自始皇帝而起的天子称'朕';之制,便及先皇而止!自此以后,再不许有人称'朕';。"
"是,臣弟都记下了,臣弟...敢不殚精竭虑,效死以报?"
奕,奕譞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臣弟在。"
载湀第一个擗踊大哭出声,双手捧住皇帝的双脚,把脸埋进去,放声嚎啕起来!
载湀甚至还没有感觉到这'皇上';二字之称是在呼唤自己,茫然四顾,载澧以下的众多兄弟都已经起身,用哭红的眼睛,带着不同的神情向他看来,"这...这?"
载湀分辨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游目四望,奕、奕譞、载沣、载滪、载沚、载澧几个有样学样的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奕譞抖动着厚厚的嘴唇,频频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