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阵,给秦始皇帝送去开开眼界……
现实里造不出来,造俑还不简单?后人若是挖出来看到了,准保惊掉眼珠子。
当然,还要埋一些从泰西流传来的各路女神雕像,什么赫拉,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甚至是身毒那些怪模怪样的神明,都要给始皇帝烧一点。
毕竟老爷子好这口。
反正喜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只晕乎乎地,来到了另一个俑坑。
这儿倒是没玩那么多花样,只是成排成行站立的俑,少府官员说,这大多是胡亥政权覆灭前,没来得及封土的,摄政又让人加了上百尊进去。
却见将军俑身材魁梧,头戴鹖冠,身披铠甲,手撑宝剑,昂首挺胸。那神态自若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重任在肩。
武士俑平均身高八尺,体格健壮,体形匀称。它们身穿战袍,披挂皮甲,脚登前端向上翘起的战靴,手持寒光闪闪的戈矛,整装待发。
骑兵俑上身着短甲,下身着紧口裤,足登长靴,右手执缰绳,左手持弓弩,好像随时准备上马冲杀。
马俑与真马一般大小,一匹匹形体健壮,肌肉丰满。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一声令下,就会撒开四蹄,腾空而起,踏上征程。
他们是这时代工匠技术登峰造极的体现,色彩鲜明,神态各异:
有的颔首低眉,若有所思,好像在考虑如何相互配合,战胜敌手;有的目光炯炯,神态庄重,好像在暗下决心,誓为秦国统一天下作殊死拼搏;有的紧握双拳,好像在听候号角,待命出征;有的凝视远方,好像在思念家乡的亲人……
走在俑坑之上,喜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湿润。
他似乎能感受到轻微的呼吸声,听到大时代里,秦军威武的喊杀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在俑坑最后方,还有文官俑,有的垂老,有的年轻,他们的右腋下都挂着模拟的陶削和长方形的袋囊,里面用以放置磨刀石。而俑的左臂肘与腰间有一圆孔,内为竹简。皆双手笼于袖中,做立姿态,看上去毕恭毕敬,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好似有什么命令到达,他们马上就会拿出竹简记载下来,如果写错则立即会用“削”刮掉重写。
喜看到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
少府官员知道来者是名扬天下的“大人物”,低声说道:“不瞒喜君,夏公自己,也让人做了他真人大小的真身俑,就在其中!”
“在哪?”
喜在群俑中找着,那些站立在最前方的将军俑里,那些高冠袍服的文官俑里,甚至是挺矛作战的武士俑里,却都未曾找到黑夫的身影。
“在这。”
少府官员领着喜,来到了这个俑坑,最边缘的一角,指着站在边角上的俑道。
“看那,那便是夏公的俑!”
喜定睛一瞧,不由莞尔,那俑脸上涂了褐色的颜料,以示面黑……
于是几百个俑里,数他最黑,还真像极了黑夫年轻时的模样。
凑近了看,却见这“黑夫俑”戴臃颈,穿交领右衽短袍,足登麻布履,发髻右偏,戴着赤色的帻。腰缠绳索,手持木牍,标准的基层小吏打扮。
喜认得,这是黑夫初为秦吏,成为公士,在湖阳亭任亭长时的装束……
他就站在成千上百个秦吏中,仿佛就是他们里,最不起眼的一员。
但除去面黑,与其他俑最大的不同是,在众俑皆肃穆之际,这“黑夫俑”的脸上,却带着开怀的笑。
或许,在湖阳亭做片警的日子,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或许,是在为这个国家的光明未来而高兴。
又可能,是在为在另一个俑坑开下的小小玩笑而自鸣得意呢。
喜看着这俑默然良久,最后才仰头,感慨道:
“我知道,黑夫对那个问题,真正的答案了……”
那个问题,真的毫无意义么?
那个答案,真的是“不重要”么?
喜能够预见到,月余之后,这个俑坑彻底封土的那天。
随着民夫们一铲又一铲,泥沙俱下。
也掩盖了这一尊“黑夫俑”。
沙土会淹没他脚下的麻履。
然后没过了粗葛下裳。
腰带的绳子,手里的木牍也相继进入土中。
接着是胸口的交领右衽,脖颈上的臃颈。
年轻时依旧光滑的下巴。
还有上翘的嘴巴,扁平的鼻子,那双有神的眼睛。
最后没过了额头,没过了赤帻,没过了右髻,填埋完毕,铺上沙石,踩上几脚……
他被尘封了。
与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军团一起,与千千万万个秦吏一起。
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也就此落幕,像我们年少轻狂时的生活一样,壮怀激烈后,归于平淡。
但他没有消失。
他只是在地下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