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俘虏有了个新家。他被从那个逼仄又偏偏要挂上吊灯的房间拎出来,扔进一间更加符合这个层高该有的简陋装修的屋子,和众多其余杂物堆在一起。手铐日复一日地摩擦他的双腕,那里已经出现了发黑的红痕。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用圈锁箍在树干上的自行车,主人早已离开家乡,树就把锁子深深地吞吃进去,直达白骨。
不过他也不用怎么担心自己的手腕会变成那样。这里的伙食只比那艘船好上些许,汤水里偶尔有那么点固体的程度。他吃得很仔细,毕竟给他送饭的那个叫做灰的大众脸只管把狗食盆往他面前一放,悠悠溅出来几滴,然后等下一次送饭时带走,用另一个同样的盆子代替。
对,狗食盆。小孩子玩的塑料鸭子颜色的塑料狗食盆,用棕色画着骨头和狗头(眼睛上画的是黑叉),写着Bad Puppy的狗食盆。
但每一次他毫无顾忌地仔仔细细地吃掉,把盆中餐舔得一滴不剩。看着亲戚给老爹办丧也好,靠抢来的摩托车从乡下来到城里也好,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刚干完架的小混混去找了他的大哥也好,他一直都是既来之则安之,只管时间把他向前推着走的。有米粒就咀嚼到满口生甜,有汤水就在腮帮子里漱到哪里都是。他不太想死,虽然好像也没什么盼头,但也许明天就是盼头——他在东京也是这么想的。
不,好像还有一个盼头。他被丢到这个杂物间以来,还没再见过那个女孩。她坐着轮椅,能挤进满是罩布覆盖的杂物的储藏间吗?等等,她平常会不会来这里,或者说不定从来没来过这儿吧?灰尘太大,她看起来那么轻,一进来就要被浓郁的空气压倒似的。
不是已经选了这只狗吗,他想,盯着手里那个水冲过一样干净的食盆。棕色的骨头是贴上去的,贴纸已经开始松动。他觉得这个盆子也许是女孩挑选给自己的吧,反正那只大猎狼狗肯定不适合这种食盆。
这几天里他几乎从来没有动过,拜手铐与脚镣所赐。脚镣是他第二天才发现的,第一天他在黑暗里无法动弹,半梦半醒,发着低烧。第二天灰来的时候给他扯了张堆在墙角的罩布当被子,又往食盆的汤水里丢了颗药片,敷衍地走了。
灰才不会在意什么遵医嘱,况且那药可能就没有医嘱。那东西根本不是用来泡的,他把汤水全喝完药片都没有溶开。最后只好把那东西咬在牙间,嘎嘣一嚼。硬,真硬,他开始松动的牙齿差点和发酸的牙龈分手。再嚼一次,嘣!药片直接在口中碎成两半,然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药片一般是要靠吞的,在稀薄的米汤里化不开,但能被胃酸溶开。总之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至少又过了一天,烧退了,脑子变得清醒了一点。他没事就想那个芦苇一样的女孩,还是担心她能否进来,又有了个主意说是她进不来我也可以出去。但是又过了半天,他想起来估计死活不放他出来的人就是她。训一些臭脾气的成鸟,一般要饿上它们几天,他想起来小时候掏来的鸟,在他手里使劲挣扎弹动,温热的一团,里面包裹着一只鸟因离开蓝天而失去的可悲自尊。他没用成功养过鸟,抓来的鸟不出几天就从笼子里掉下来,不再叫了。
它们怎么敢的,怎么敢就这么死掉?又不是没有地方给你们住,又不是没有米粒和汤水给你们喝。把大米放在清水里用手指搅搅,洗下来的东西还很有营养呢。为什么不喝?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延续自己的生命?
虽然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留在他心里的东西开始变得只有情绪——他能够出去找她,那个选择了他的小女主人,她却把他锁在这里,不见他,抛弃他。这坏女人!他在第四天的时候开始这样想起来。是啊,恨恨地在心头咒骂她几句不会怎样,悄悄找个角落磨一磨手铐不会怎样,把空鸟笼拆下的细铜棒一端磨尖,等着先戳开手铐的锁再从侧面扎进她的脖子,让她连人带椅翻倒在灰尘里也不会怎样。
他乐了,他敢这样做了。他挪动屁股靠近那个一直离他很近的空鸟笼,从上往下看,铜艺的笼身上只有靠近门的那一出又些许松动的痕迹。他从手铐之下伸手捏住顶端,开始左右摇松它。
但是,松动的声音来自门把。然后是一阵细弱的嗡嗡声——
敞开的储藏间门里,出现了她的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