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明的聊天框,一直被归在置顶。头像是她的柴犬老二,她之前逼他换的。小狗乖乖把腿并好蹲坐,歪着脑袋看向镜头,懵懂又礼貌。
“我是想说……对不起。”
他从来没有把她当人看过。
可依旧比平日低沉不少,鼻音有些重。
有钱人都这样,居高临下,残忍无情。
求求你,别说了。
反正,她久久没收到回复。
她知道债主就在隔壁,带着暴戾打手。
即便,她自知他性格扭曲但出身显赫,她看不起他却也配不上他,所以非要他的正视,就像病态版的简·爱,非要证明她就算“贫穷、低微”,可和他“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
“那可以语音吗。”
可有什么办法,只能紧咬着嘴唇,捱过这阵难受。
她只是本能反应,没有嫌弃他的意思,但别人听在耳里,未必会这么觉得。
他则是秒回,一如往常:“还没。”
万姿不清楚,电话是怎么被挂掉的。
一步步走近。
“之前吵架的时候,我不该提到你爸爸。”
本来,她认为这神情很像梁景明。可是现在,连照片都好似在拷问她的良心。
木然地摁亮手机,思维和动作如行尸走肉般迟缓,万姿还是打开微信。
而她伤害了他,伤害了他的父亲。
拨过来,梁景明的声音很柔,宛若窗外雨后夜风。
果然梁景明清了清嗓,语气坚决地。
脑子像被棉花堵着,实在太浑浑噩噩。话音落地,万姿才意识到不对。
她点进去,只见聊天框上方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
A面,是坐拥窈窕身材,毫不费力的漂亮外表,八面玲珑的妥帖性格,富贵男友炙热无尽的爱。
“……你又在哭?”
就算对她侧目,丁竞诚只是在微微讶然——
也许她也这样,就会变成有钱人。
她必须潜伏起来,即便不留痕迹地战栗,即便痛意海啸般漫上眼睛。
五年来,无数摸爬滚打让她终究彻悟,丁竞诚的正视根本不重要。何况只要她依附于他,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那时她归根结底,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鹦鹉。
“……果然,我们后来发现这工人的妹夫,竟然还是个议员,这不就是天生的说客么,事情就好办多了……最后既解决问题又扭转舆论,还不用亲自动手,好似你告诉我们——”
可她太清楚,二十岁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人。
“没关系啦,大家那时都很不冷静。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你还说等游说成功了,慰问金还是可以给家属的,既显得公司有人情味,顺便发点新闻通稿,也算集团CSR表现……CSR中文叫什么来着?‘企业社会责任’?”
她还是被找到了,毫无抵御之力。
绝望地抬起眼睛,万姿看到那打手就是她自己。就是五年前在人群中心,借着酒劲放言的自己。交织着钟先生的追述,合二为一。
通话仍在继续,万姿几乎握不住手机。嘶吼和哀求在胸中缠斗,难忍痛意一泵泵地涌。可她必须忍着,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无论面对耳畔的钟先生,还是过去的自己。
仿佛灵魂浮至上空,直直注视本人的委顿皮囊,干燥嘴唇翕动着,悔恨已吸光她的水分,化为眼泪流淌下来。
“怎么啦。”
就是对的。
真正在乎她的,唯有梁景明。
这小宠物羽翼明艳也就罢了,竟然还有点脑子,冷不丁会蹦出几句“恭喜发财”。
“睡了吗。”
B面,是长期节食,重度容貌焦虑,奉行掩盖得极好的利己主义。以及,日夜渴望来自丁竞诚的肯定。
一切纯良天真的事物,都在拷问她的良心。
碰硬是没有效果的,要从别处动脑筋……这工人家属里,就没其他亲戚也在建筑行业工作?就没人想便宜买丁家的房子?就没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没人对丁家有所求,自告奋勇想当说客?你还说——”
她渴望她每次语出惊人时,他那略带笑意又不置可否的表情,即便她自知所言夸张而矫饰。
“没有,真的没有。”
也不知道显示了多长时间。
“我告诉你们,这招叫借刀杀人。”
“你告诉我们,这招叫借刀杀人。”
这个债主叫因果报应。
顿时被蛰了一下,她不喜欢他这么有所保留,特别是对她。
它不要任何金钱偿还,它要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停下,别说了。闭上你的嘴。操他妈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别说了真的,真的。算我求你好不好。
然而如今,万姿只觉得一切荒唐透顶。
万姿先撕开沉默,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