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结结巴巴地说,小心地看了看面前这几个风尘仆仆面色凝重的男人,当她的视线落到他们后面那个青年身上时,那个看起来是领头人的青年侧过脸,彬彬有礼地对她微笑了一下。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询问乔昼是否与黑洞生物有联系,但话里话外都透着笃定意味,他的话里用了很多低姿态的词汇,这样软中带硬的说话方式非常有趣
“不用了, 谢谢,能把你的卡借我们用一下吗?”那个青年问。
于是最擅长诡辩设套的邵星澜不得不尝试着去捡起他最不熟悉的东西,挖出心口里不知道有没有的二两真心一钱诚恳,用前所未有的姿态把自己的困窘赤裸裸地坦白给别人看——
值班护士哪里敢拒绝,掏出自己的门禁卡放在桌上,薄薄的卡片立即被人拿走,护士识趣地伸手指了指过道:“直走,然后右转,过大厅以后再左转,直走到底就是了。”
邵星澜用探究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乔, 白昼的昼。”那个青年不紧不慢地提醒。
空空的走廊非常拢音,一点脚步声都能放大好几倍,护士们的鞋子都是软布鞋,方便查房,而这些外来者当然不可能体贴地在进入病区前更换鞋子。
拿着门禁卡的人在读卡器上一按,玻璃门顺从无声地滑开,他们一瞥,就算出了18号病房的位置。
好在聪明人之所以聪明,就在于他很能认清楚当前形势,也很能认识到什么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逻辑清晰、语言简练地概括了一下外面发生的事情,最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知道这个要求非常冒昧,但是为了那三万无辜群众,假如乔先生能够联系到那两个组织的成员,还恳请您伸出援手,作为报答,我会竭尽全力满足您的一切要求。”
邵星澜摘下眼镜,镜片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底有疲倦的青灰,他看着乔昼,眼神复杂难辨,而后轻轻低下了头,这是一个代表着请求的姿势。
已经过了探病时间, 病人都休息了, 明天再来吧……”经常会有搞不清时刻表半夜跑过来的家属,护士头都没有抬,一串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就从嘴边滚了出去。
对付他们这样的人,有时候可能还是单刀直入更好一点。
这实在是太困难了,让一个自尊心极高的聪明人,尤其是邵星澜这种一生都顺风顺水的人,去坦诚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像是让他否定掉自己的一切。
可他此刻别无他法。
“查到了, 在c区18号, 他是特殊病人, 进入c区要刷卡的,那个……要我带你们过去吗?”她没敢多看, 迅速在电脑上敲了两下, 乖乖翻出病人资料念给他们听。
于是皮鞋踩踏瓷砖的声音顺着走廊回荡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好像那些静悄悄的病房里也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呃……我、我查一查。”
“请问精神科乔昼的病房是哪一间?”一本黑皮的证件先一步递到了护士眼底,上面亮闪闪的烫金国徽在灯光下折射出庄严美丽的冷光。
他慢条斯理地反问,乌黑的眼瞳反射着走廊上的夜灯,像是两颗泛着微弱冷光的黑曜石。
邵星澜走在几个下属的前面,手在面前这扇门上悬空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敲下去,然而不等他落下,这扇门就打开了,穿着医院条纹病号服的乔昼站在门后,目光在这几个不速之客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回到邵星澜身上,好脾气地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住院部的夜晚就非常符合人们对医院的想象了,阴森空旷的建筑、寂静的房间、空气里刺激性的消毒水气味,二十四小时开着的空调吹出恒温的风,打在人身凤上有种冷冷的感觉,明明是急匆匆地从外头飙车赶来,满头热汗都在这股冷风里被吹得无影无踪,只有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干巴巴地黏在脊背上。
乔昼挑起一边眉毛,矢口否认:“当然不知道,但是你们的脚步声实在太明显了,刚好我有点失眠——你还在我的门口停了下来。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的视线下垂,落在电脑屏幕上,病人的病历还开着,上面显示的照片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在与屏幕外的人无声对视。
按照护士的指点,他们走到了一扇自动门前,上面悬挂的巨大标识写着c区,自动门感应到了有人靠近,但是并没有打开。
邵星澜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两秒,先前在路上设计好的所有方案都被从脑中一一擦除,那些他最擅长的尔虞我诈、你退我进,都短暂地从他的计划里消失了,因为他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里意识到,任何套路、计策,对面前这个人都没有什么用处——或许有吧,但是他没有这个时间去攻破这个与他极其相似的人的心房了。
几人像是一阵旋风,来得突兀,走也走得利落,从他们出现到离开,全程不到两分钟,要不是门禁卡的确没有了,值班护士都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