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点自欺欺人很快被现实砸得粉碎,少年在街口偶然撞见塔尔缇斯与一个女性一同下车,女人红裙雪肤,身姿袅娜,披散一头与深秋火枫同色的松柔鬈发,整个人仿佛希腊字母兰姆达那拖长出去、极有韵味的一笔,仅从唇角弯起的弧度也能模拟交谈中笑声的悦耳。男人稍微颔首,迁就女士的身高似的,虚垂眼睫显出雄狮小憩的放松,站在一起就像棋盘上的黑白王棋,再自然不过。一街之隔少年望着他们走进一栋建筑,手指凉得结霜,呼吸也遗忘似的滞缓——怎么,怎么这样,塔尔缇斯有情人再正常不过,情人与孩子的身份也并无重迭,怎么就他像被抛弃的小狗独自迎接日落一样,眼巴巴望着、希冀着alpha回头分他一点目光,被柑橘果肉表面的寡涩须络爬满全身。Alpha的温和亲近并非他的专属,他有情人吗,如果有,他们会做情色电影中的事吗,他们会更亲密地接触耳语吗,在一个个与他无关的角落?失神冲动席卷胸口,下意识跟过去便显得顺理成章。倘若理智尚存,他该在门卫微妙疑惑的眼神中明白这不是未成年omega该来的地方,再不济也能在听见内里声响后提高警惕,然而他到底像只走丢的猫咪,莽撞闯入这片地下赌场,灯色幽红,四壁一排焰色反应的彩光,人声夹杂骰子噹啷,身着黑裙的应侍走过来问他需要些什么。少年局促地摇头,踮起脚四处张望,只顾着捕捉熟悉人影,在人群中穿梭仿佛洁白羊羔误入兽巢,不小心撞倒一张桌上堆高的筹码,被人一把攥着领子扯住,粗糙手掌摩挲上脸颊手肘有意蹭着胸侧揩油,用词暗示地逼迫他赔偿。少年蹬动着四肢挣扎,被人穿着马靴的脚踹在柔软腹部,那手转而攥住金发将脖颈折出脆弱弧度,叫他半露一双晕红含泪的软弱蓝眸,欺负得兴起之际,有人犹疑地提醒这omega似乎不是赌场里私下做皮肉生意的婊子,倒有些面熟酷似某位大人物的小儿子。
他缩紧指尖,诚实吐露自己的软弱:“害怕。”
少年唔地应着,背后乍起连续几声枪响,往池塘里抛石头似的,什么尖叫呼喊脚步碰撞塌倒,白的红的黑的黄的鱼伴随涟漪一大群窜开炸锅了,惊扰渲染那一池冷水。远远传到他耳中已显得模糊,他靠在宽阔坚实的怀里,先一步被唯一的救世方舟渡走,远处的纷争即便因他而起也已经与他无关。塔尔缇斯没和他一起回去,只把他拎进车里,车门阖上,他顷刻软倒在后座上,整个人缩成小团,脸颊烫着,全身也热得厉害,心跳声混着鸣笛尖啸,整列车厢乜斜冲出轨道,直坠深不见底的洞
对方摸了摸他微弓的脊背,“小家伙,你似乎有着很容易卷入危险的体质。”
半晌他才想起解释,结结巴巴地:“我,刚刚在街上看见了您……想过来跟您打个招呼。”
根源”。书上说alpha和omega的荷尔蒙会相互吸引,他和继父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人类繁衍基因中回避乱伦的本能会杜绝血亲之间萌生情欲,他跟塔尔缇斯没有血缘关系,激素和信息素显然搞错了他们的关系,催促omega本能渴求近在咫尺的优秀alpha,就像发情假孕的兔子一样。少年给自己连日的异样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科学解释,掩耳盗铃假装自己就是只没真正揣上崽的假孕小兔子,即便论述恋父/母情结的文章明晃晃的就在下一页,也避开不看,弗洛伊德用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为它们命名,俄狄浦斯弑父娶母而伊拉克特拉为父弑母,远古神话中赤裸裸嵌着不伦与疯狂,陈渍着人类自野兽过渡时期的斑斑血迹。
Alpha发出一个单音节,问他:“害怕吗?”
“是我疏忽了,”手掌摩挲他的肩颈,声音质地平稳柔滑,仿佛沿直尺描出的线条,“应该让保镖跟着你。”
动摇的气氛衔接着静默,攥抓发丝的手掌稍微松了,少年跌滚在地,护着腹部蜷缩呜咽,视野盖了层雾蒙蒙的细纱,尽头林立的人影慢慢退避开一条通道,他看见包裹西装裤管的笔直双腿与一根纯银包端的手杖,碾进地毯的绒面,几步走过来,一只手将他扶起按进怀里,像狮子一爪捞走断翅的天鹅。额头磕上肩角,大脑还未来得及分析处理鼻尖送达的嗅觉因子,心脏首先欢欣鼓舞地砰砰跳起——是塔尔缇斯,没看见脸,但或许沉淀的肉体记忆早就先一步管中窥豹,他就是知道。手臂环拢着他的腰背,带他走出,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对方随身携带一片压抑黑沉的雨云,少年只听到自己擂鼓的心跳与血液流过耳膜的过激嘈杂,视野也埋在怀里昧黑着,像什么小游戏,蒙眼被伙伴牵着绕过重重障碍,尽头奖励是一个证明友谊的拥抱。他在坠崖般的失重飘忽中蓦地恍悟,原来他在梦中一遍遍幻想那只修长手掌时,想要的是这种东西——被年长的alpha抱紧、掌控、占有、索取、塑造,成为受支配的棋子和戴镣铐的囚徒,被来自父权的威严捏在掌中又被居高临下地爱抚称赞。很小的时候他曾幻想拥有一个温和强大又宠爱他的父亲,在他因与同龄人争执遭受指责时护住他,沉稳的声音砌成堡垒抵挡外界一切:“我更相信我的孩子。”
他听不出这是责备还是打趣,抿了抿唇小声辩驳:“……又不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