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榆树早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密密的细枝在淡蓝色的天空中延伸,仿佛一团正待编织的丝丝缕缕的梦。
老人无疑是这里年纪最大,经验最多,最值得尊敬的匠人,所以他现在只需在旁边坐着,指挥那几个听话的年轻人干活就行了。他们清除了榆树周围的障碍,量好了地皮,在老匠人指定的位置撒上石灰画出大概地基位置,便开始工作起来。
天气很好,正明出门的时候,懒洋洋的太阳正在同样懒散浅淡的云片中穿行。淡淡的光线散落在树木、屋顶和人身上,风虽然依旧寒冷,但在这暖融融的阳光中却正好让人精神振奋。岛田把训练村民们的任务交托给自己的一个徒弟,然后再对乖乖聚集起来要接受训练的村民们恐吓一番,便趾高气扬地与正明、末一郎骑马离开了。
早饭时间过后,眠姬和鹓也来到村中。因为家主和长子都不在,阿松又还在生病,给鹓换好药之后藤千代便请眠姬在家里多呆一阵子。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尾助了,对母亲的英明决策赞同不已,并拉着鹓参观自己家的各个房间,演武场,最后去厨房拿了几个紫菜饭团当点心,又带他出门去看那块正在打理中,鹓和眠姬未来的家的土地。
“你看,这里今后就会是你们的房子哦!和我家离得很近,你只要喊一声我马上就可以跑过来了,非常方便!”
尾助开心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虽然不排除正明把地址选在这里确实是为方便看顾这对母子的考量,不过绝对不会是为方便次子和鹓玩耍才会做的这个决定。鹓右脸上包着绷带,胳膊也给吊在了脖子上,因为脸颊上擦伤太多,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全都结了疤,面颊皮肤变得紧绷绷的,连弯一下嘴角也会觉得痛,所以只能安静地看着。忙活的青年和小孩,指挥若定的老人,正在挖开的地基线,一座新的房子就要从那块地上耸立起来了吗?鹓看着他们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心里满是感动的小小波澜,可是还是忍不住嘟着嘴说:“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住进来。”
“谁?那群笨蛋吗?”
尾助举起拳头朝几个从自己和鹓旁边走过的村民挥了挥,那几个村民原本有些莫名,等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小孩原来是鹓,脸色大变,左顾右盼之后居然都落荒而逃。尾助大感胜利地把手放下来,落到鹓发丝柔软的头顶轻轻地摸了两下,认真地看着他说:“鹓明明比村里所有的小孩更可爱,他们都是笨蛋才会看不出来。但是没关系,我不是一直都喜欢着你吗?”
鹓被他的掌心软软地在头顶摩挲着,不由低下头去,又觉得后颈被吊着胳膊的布条摩擦得痒痒的,便左右摇了摇头蹭了蹭颈子,结果就听见尾助慌张地在头顶说:“怎、怎么了啊鹓,难道我喜欢你不行吗,一定要那些笨蛋喜欢吗?可恶!鹓的可爱,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啊!”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尾助猛地一把搂进怀里,男孩只来得及轻叫一声“哎哟”,便完全趴到他胸膛上了,耳朵边是尾助呼哧呼哧生气似的喘息和响亮的声音:“笨蛋鹓!说只要有我喜欢你就够了,快说!”
鹓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突然爆发的情况了,好在次子虽然总是动作鲁莽,但也没有真的压痛他的伤,只是搂着他不放手,叫嚷个不停。鹓哭笑不得,小心地挣扎了一下,发现尾助确实没有放开自己的打算,只好无奈地安慰他:“好啦,寺杉君……我只要有你喜欢就够了……真的哟。”
尾助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被他最后那句话给说服了,终于安心地放开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被安慰的一方,现在却得反过来安慰尾助的鹓,看着心满意足放开自己的尾助,暗暗在心底腹诽着,但抬起头,眼里是比自己略高的男孩脸上那雨过天晴般快乐的表情,也不由眯起了眼睛,声音带笑地说:“寺杉君真是小孩子,生气起来什么也不管,你才是笨蛋呢!”
尾助得意洋洋地说:“那也没关系,笨蛋正好和笨蛋在一起,不是吗?”
鹓想笑又怕面颊上的伤疤裂开,只好忍着,看着大榆树下被特意留下来当做老匠人座椅的大石头,便拉拉他的袖子,说:“寺杉君,我们去那边坐下来玩吧,我想好好看看这里……慢慢变成我们的家。”
小孩儿虽然脸被包着大半,但因为这个温暖的想象而微微发红的左脸和朦胧的眼睛却让尾助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把他的手紧紧一握,说:“嗯,过去吧。你每天都可以来看,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哦!”
一瞬间,次子已经彻底把武士每天要做的修行忘得一干二净,抓着男孩的手走向大石,仿佛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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