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刚过,一顶紫销金罗云水纹的方轿稳稳停在殿门前,随行的小太监殷勤地弯下腰,做了结结实实的脚踏子,一只绣着灵鹿纹的宫鞋稳稳地落在上面,鞋尖那颗拇指大小的南海明珠正散发着莹润的光晕。
美妇人衣着不凡,满头珠翠,眼角虽有岁月留下的细细纹路,可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明艳动人,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进了殿内,如今才初夏,坤宁宫处处都摆好了冰鉴,幽幽的凉意十分消暑,连她烦闷的心都舒爽不上。带着玉扳指的手掀开珠帘,正瞧见皇后娘娘在用团扇逗弄孔雀,咯咯的笑声悦耳动听,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娇莺一般。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美妇人恭敬地行礼。
皇后见她来了,立刻把团扇扔给宫女,笑吟吟地扶她:“娘,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快快起来。”
“皇后娘娘乃是天下之母,理应遵守宫里的规矩,若不能上行下效,如何能令妃嫔们心服口服?又如何执掌后宫?”说话间,越夫人头上的金钗流苏都未晃动一下,礼数实在周全。
越楚楚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可惜,见到母亲的喜悦也收敛了些,稚嫩的眉宇显得乖巧。
“知道了,平身吧。”
越夫人这才起身,握住皇后娘娘的手仔细看她,眼神中波光闪动,眼眶不一会儿就红了,偏过头去,用帕子擦拭眼泪。
她不是不爱这个女儿,也不是不够爱这个女儿,恰恰相反,他们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就疼她疼到骨子里,楚楚行的第一个礼,认的第一个字,读的第一本书都是她亲自教授的,她和越相都希望把她教成全天下最出色的女子,嫁给最出色的男人,这个男人不一定出身高贵, 更不一定要是皇亲国戚,身份太高,他们还担心楚楚被夫家欺负拿捏。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品好,心性好,夫妻和睦,琴瑟合鸣,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可没成想,楚楚怎么就嫁给一个犯上作乱的皇子,弑君弑父的逆贼,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呢?
那逆贼分明是用楚楚来牵制他们一家,让越相投鼠忌器,还故意做出三千流水只取一瓢的假态,只苦了他们的女儿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煎熬一生了。
“娘,你别哭啊,是不是谁欺负咱们家了?有什么事跟我,唔,本宫说。”越楚楚连忙问她,宫女们这时端着各色点心进来,摆在桌上,她挑了一块软烂的燕窝栗子糕递上去,那栗煮得极烂,燕窝只取了个口感,再加上纯糯粉蒸煮,素来是越母喜欢的。
周围的太监宫女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心想,现如今谁敢欺负越家啊?这越相刚封了候,越夫人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整个越府如同鲜花烹油,满京城的官员都爱去那里拜访,人人都知当今圣上独宠越家女儿,上赶着讨好呢。
“臣妾这是看到娘娘凤体安康,由衷喜悦。臣妾斗胆一问,最近陛下可有新人?”
年轻的皇后说:“没有吧,陛下天天都往这里跑,刚刚登基估计宫里也没什么人。”
她当真很想和母亲抱怨一句,房事折磨人啊,也不知皇帝成天日理万机的,晚上怎么还能那般生龙活虎,似乎在她身上有用不完的气力与热情,她白天还有一大堆后宫的事务要处理、要学习,实在有点苦不堪言了。
可这样的事如何能对母亲说呢?皇后欲言又止,咬咬唇瓣,接过扇子又去逗弄脚边的孔雀。
看她犹豫又吞吐,人也有些消瘦,眼下还青黑,越夫人知道孩子懂事,受了委屈也不舍得和她说,长叹口气:“娘娘,莫怪臣妾多嘴,皇上是天下的皇上,不是您一个人的。现在后宫空虚,是该迎些新人进来了,皇宫里总归要热热闹闹的,不是吗?您自己跟陛下说说,既能落个贤惠大度的好名声,选秀过程中也能相几个机灵懂事的,以后做咱们的人,也好调教管理。”
越家此前从未想过越楚楚会进宫,甚至还做了皇后,真真是一点心机权术都没教给她,不知现在亡羊补牢还来不来得及。
“也是,人多了我不就有帮手了吗?唉…就不用这么累了…还是娘心疼我。”
越楚楚登时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虽然心中有些失落,终究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她也知道自己作为皇后,母仪天下,不仅不能善妒,而且还要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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