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基督山的肤色原本就非常苍白,但是福尔摩斯依然注意到他的面色似乎比平时更糟糕了。他的手肘压在膝盖上,两只手上都沾着干涸的血迹:那可能是搬动那位倒霉的伤者的时候沾上的。
福尔摩斯没说话,而基督山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铁石,但是现在却依然承担着哀嚎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虚幻的鲜血的戏剧角色——”
(因为毕竟,倘若真的有一位神在云端上俯视着他们,恐怕并不会真的让一位善良的人横遭牢狱之灾;而另一方面,爱德蒙·唐太斯只是个悲惨的囚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确实磨炼了他的意志,却不一定让他在一场横死面前毫不动摇)
卡德鲁斯死的时候,基督山可能真的认为这是上帝的意志,一只冷酷的手拨动命运的纺锤、剪断了那根丝线。但是到了现在,几个小时之后,人都离开的时刻,他依然对自己有所怀疑——怀疑自己是否履行的确实是上帝的意志,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神把死亡加诸于他人的头上。
……这样想起来,从他在奴隶集市上第一次遇到基督山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五年了。
福尔摩斯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他永远无法理解基督山为何会为了复仇牺牲无辜的人,就好像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把那些事汇报给当局一样。他并非是一个没有弱点的、神性的生物;他在伦敦读书的时候他的朋友认为他对友谊等等感情表现得很淡薄,但是也并非如此。
福尔摩斯一边擦着他指尖的血,一边问道:“卡德鲁斯死了也应该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基督山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和解。
片刻之后,福尔摩斯回来了。他手中端着一个铜盆,盆边缘挂着一条湿毛巾,他就把这堆东西锵的一声放在基督山脚边,然后自己半蹲下去握住了基督山沾血的手指,开始用毛巾擦拭基督山手指上的血迹。
他碰到基督山的手的时候对方稍微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把手抽走。片刻之后基督山抬起头看向福尔摩斯,目光似乎稍显茫然。
但是室内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基督山盯着自己的手,他那双眼睛在深沉的黑暗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辉。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问道:“那么,你会离开吗?”
“你把自己和麦克白夫人放在同一位置了吗,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问道,他说这话的语气听上去是很善解人意的——如果他愿意去做的话,他确实能显得很善解人意,这正是他们开始争吵之前福尔摩斯对他一贯的态度。
在基督山的整个复仇旅程中,我觉得最后维尔福疯了以后他那段自闭是最好吃的,所以我要放大这段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又漂洗了一遍毛巾,擦干净了基督山手指上最后一点血迹。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血粘在他的皮肤上了。
己解决夜盗的问题——结果就是,等他闻讯赶回宅邸的时候,检察官和医生都已经离开了,地板上剩下一滩已经干涸、但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
“现在不会。”福尔摩斯回答,“在尘埃落定前不会的。”
基督山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并不是什么欢乐的笑声:“我一直记得你是怎么鄙夷那些通俗文学的。”
此刻这个案件的详情应该还没有传出去,基督山也不知道福尔摩斯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判断的,或许是宅子里的那些仆人告诉了他什么?但是不得不说,他是正确的——他在很多时候都是正确的。
基督山坐在房屋的一角,近乎整个人都沉浸在阴影里,瞧上去就好像一个从黑暗里滋生出来的幽灵。他此刻已经除去了那一身神甫的伪装,漆黑的、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近乎盖住半个脸颊。
“当我得知是贝尼代托让他来这里的时候,似乎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基督山回答道,福尔摩斯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颤,“是的,我能预料到贝尼代托想要杀他,这是情理之中;摆脱自己最大的阻碍,反正也没人会在意一个贼的死活……似乎是这样,我已经不止一次放卡德鲁斯离开,那么如果他依旧死了必然是上帝对恶人的惩罚,但——”
福尔摩斯有些想要叹气,而房间的主人显然过于心不在焉,所以他只好自己去找阿里,让他去找个仆人把地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基督山已经盯着那片血迹发愣了一段时间了,所以阿里实在是没敢让人去清理那块血迹。
福尔摩斯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当一切告一段落,最初的冷酷和决心如同毫无凭依般下沉,更多的怀疑和恐惧在浪潮中浮现出来。就如同每个人在不眠的夜里回忆起自己所犯下的一切错误一样,黑夜是属于怀疑和孤独的时刻。
基督山抬起头注视着他:“那么你呢?你认为我是错的吗?”
“我只能说我不赞同你的一些观点,”福尔摩斯指出,“而大部分人则会认为复仇是一件正义而充满浪漫气氛的事情,虽然我不会去看那些小说,但是我也能想到这肯定是很多通俗文学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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