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望着船来船往的汴河,好半晌才道:“我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应当让你愈发对我深恶痛绝了吧!”
他摇了摇头,“我确实私心作祟了,想分开你们,想把你留在上京,即便远远看着你,我心里也满足。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我的努力都是徒劳,我拆不开你们,赫连宁愿放弃爵位,也不愿意和你和离。其实我不傻,我清楚他有恃无恐,因为陇右战局吃紧,知道我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我真的不能拿他怎么样,我不甘得很,恨自己无能,也恨他太猖狂,我甚至想过杀了他,可终究是……不能。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十几年的老友得罪了,喜欢的女人也憎恨我,我这孤家寡人,当得名副其实。你大约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笃定说喜欢你,就是出于后悔,就是出于妒忌。可那又怎么样,后悔嫉妒下产生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吗?我倒觉得这样的感情,才更加刻肌刻骨。”
肃柔道是,“官家的话我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就请官家看着我们夫妇的决心吧。”
官家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父亲忠勇,为朝廷几番出生入死,我料虎父无犬女,你也定会继承令尊衣钵的。至于张家的前程,你不必挂心,你的叔伯兄弟们,我自会看顾,不会埋没了他们的才能。说了这半日,我只要你明白,有功于朝廷的,我必不会亏待,但若是有负于朝廷,那么届时君威如山,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她说是,“官家,赫连氏一向忠于朝廷,从武康王愿意送嫡长子进京为质子起,陇右就已经臣服于先帝了。这些年介然与官家同窗读书,一起长大,你们曾是最好的朋友,纵是走了些弯路,也是因各自立场不同,说开了,大可不计前嫌。再者,官家雄才大略,怎么能看不清介然的心呢,他既娶了上京的女子,就是在向官家表明决心,日后也会长久效忠官家,否则何必留下这么一大家子把柄,受人牵制。今日官家这样告诫我,我也向官家表明心迹,自然尽我所能,时刻劝谏督促丈夫,请官家放心。”
都淡了、散了……他闭了闭眼,重新转身望向窗外。
好像也不无道理,好友之间多少会存着点较劲的心思,大抵还是各自身处的立场不同,年纪越大,友情就越不纯粹。
肃柔忽然大大松了口气,相较于官家的情话绵绵,她更愿意这样锋棱毕现,却坦荡直接的沟通。
第106章
静静流淌的汴河,很大程度上像极了他的人生。河面上商船、漕船往来,还有画舫小舟游曳,那么拥挤的一
他长叹了口气,终于调开了视线,抬手指了指门上,“走吧,他还在等着你。”
肃柔从他的话里窥出了一点绝望,正因为这份绝望,让这场谈话变得诚恳了很多。
那双眼睛又向她望来,从满含眷恋,慢慢变得冷若冰霜,“我原想让赫连带走那妾侍,利用母子之情,巩固陇右与上京的联系,但现在看来是徒劳了。他想带你一起走,也罢,我让你们走,毕竟张家满门的性命,对你来说比那庶子重要得多。”他说罢,无情地笑了笑,“既然不谈私欲,那咱们就谈一谈大局。我只要你记住一条,陇右安,则张家安,若是陇右有任何异动,那么张家的处境就危险了。你是张家至亲骨肉,一定会替我管束住将来的武康王,是吗,嗣王妃?”
说没有,未免太虚伪了,肃柔道:“官家必定有官家的考量,妾不敢妄议。”
很多情绪从心头汤汤流过,再多的眷恋与不舍,到这里势必要作了断。反正都是输,最后的故作凶狠,仿佛能够找补回一点面子。
话说到这里,已是虚与委蛇,肃柔微呵了呵腰道:“也请官家保重,妾与介然就算远在他乡,也会日夜祝祷我主圣躬康健的。”
然后他便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静静看了她好久。
肃柔点了点头,虽然心里知道,即便赫连颂负了她,她也不会再回上京,但还是要承官家的情,至少为她提供了一条退路。
官家轻舒了口气,“昨日长公主受你所托进宫来,说了好大一套,我想了又想,是该有个了结了。”他说着,转过身来,视线轻飘飘扫了扫直棂门,“他在楼下等着,还是长话短说,也免于误会。我喜欢你,是真的,三五年间未必能忘得了你,所以你此去陇右,若是他对你不好,你想回头的时候,我就在上京等着你。”
他看着她俯下身,青黛的领缘衬托出白净的脖颈,那样的玲珑姿态,可惜,与自己无缘。
官家满意了,复又换上了一副温和面貌,切切叮嘱着:“此去陇右,山高水长,望你事事小心。你是禁中长大的,只怕受不得边关的水土,若是呆不惯,就早些回来吧,上京才是你的根。”
她心头平静下来,娓娓道:“官家大可不必如此,其实您可曾想过,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娶我的是介然,或许换了别人,官家就不会如此难以释怀了。”
她听了,后退一步双手加眉,向他行礼,最后道一句:“多谢官家。”
他说得很透彻,当羞于启齿的内心能够不加遮掩地坦露出来时,好像就没有那么猥琐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