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会停,天总会亮。
良久,庭烟感觉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悲痛,有欢喜,有荒唐,被背叛,有无奈……醒来却是一场空。
她有点喘,身子没有半点力气,先前还能靠着心经强撑下来,现在不成了,如同大病初愈般虚弱。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会疯,也不会死?
可是,为什么有点难过。
“你听,外面好多人,你大哥哥的兵马来了,在挖山。”
庭烟垂泪点头。
她听见了,外面马鸣嘶嘶,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呐喊,声音越来越近,那么意味着,她就快出去了。
“烟烟,大伴的时间不多了。”
班烨猛咳,吐了口黑血。
他用袖子擦去唇边的秽物,抱着女孩,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大伴手下有几十个对我忠心耿耿的兄弟,他们个个武功盖世,余生会潜伏在你身边,护着你。大伴还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打开头上的凤钗,就知道银钱在哪儿了。魏春山虽然人不错,但他的身份,哎,我是担心有一天燕梁两国又打起来,他夹在中间难做。大伴知道,你也不是那么喜欢他,你自己看着办吧,左右你还有两个哥哥,有钱有地位,不想要他了就一脚蹬开。”
庭烟哭出声了,不住地咳嗽。
她感觉头顶凉凉的,知道,是班烨的泪。
“别哭。”
班烨笑得温柔,他用手替庭烟抹去泪:“这辈子,大伴负了你、下辈子,你再也不要找大伴了。大伴这辈子也算过得轰轰烈烈,绝不后悔。输了吗?我没输,我是梁帝的义子,教出了唐林这个新燕王,他会把我的新政推行下去。我在燕国弄权近十年,杀了燕王,做了几天的皇帝,也没甚趣味;我还留了个后,魏春山向来敬我,会帮忙好好安置秋慕凌,媚娘也会帮我把孩子抚养长大。我就是个坏人,我不会将孤云寄底细说出去,天下为棋盘,英雄执棋尔,让他们继续斗去。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只有你啊。”
一阵轰隆巨响传来,紧接着,清冷的山风倒灌进来,吹散王陵里颓糜的味道。
“走吧。”
班烨搀扶着庭烟起来,带着她,一步步往出走。快走出王陵时,班烨从袖中掏出个红纱盖头,盖在女孩头上,笑道:“你在地宫里待了太久,怕是不能猛地见阳光。再说,算了算了,没事。”
庭烟苦笑。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她戴上红盖头,如今,算是如愿了么?
原来,外面真的有好多人啊。
无数穿着铠甲的燕国将士还在挖墓。
魏叔拿着铁铲,焦急地站在墓穴,他憔悴了很多,胡子涨了老长,穿着短打,赤着脚,活生生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泥佣,真真笑死人了。
阿娘和月牙儿也不干净,尤其阿娘,眼睛熬得通红,头发白了好多,瞧见她出来了,瘫跪在地上哭嚎不已。
在千军万马中间有个道士,他气度非凡,高贵威严,大约因为风餐露宿的缘故吧,眉眼间染了尘,那双微蓝的眸子满是泪,口里喃喃念叨着妹妹。
“小妹!”
唐林从人群中间挤出来,想要上前来。
他好狼狈啊,短短一个多月不见,瘦了好多,那么爱干净的哥哥,下巴竟长出了胡茬,脸上身上有好多刮伤。左手缺了三根指头,包着纱,血隐隐透出来,浑身都是泥。
庭烟冷笑。
原来哥哥,还真为她去挖王陵。
就在此时,只见贞站起来,疾走几步上前拉住唐林,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打了少年一耳光,怒叱:“我儿子为你断头而死,我女儿又被你这无情无义的畜生伤害到如今地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认你,我要带她走,你就和臭道士抱着那颗冰冷的玉玺,在忏悔中度过余生吧。”
“烟烟,保重啊。”
班烨轻轻推了下女孩的后腰,低声道:“去吧,去贞和魏叔那里。”
庭烟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大伴。”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叫他。
“好姑娘,往前走。”
庭烟哽咽,听他的话,一步步往前走。
她听见羽箭破风之声,看见数十支羽箭几乎擦着她的身子而过,射向身后。
她还听见那些羽箭好像射到什么人身上了。
脚底一个踉跄,庭烟想要回头。
“莫要回头,往前走,走!好姑娘,开开心心的度过余生!”
天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打在她的红纱盖头上,斑斑驳驳好像红泪。
溶溶雨,小庭青烟起
阶上嫩蕊那堪踏,轻拈起,从此眉间心头、难相忘。
再难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