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得很认真。
他对顾昕所说的当时的大事并不太关心,却对她吃的如何,住的怎么样很关切,仿佛怕顾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苛待了一样。
苛待是苛待了,但是和他想的那种苛待不一样。不是缺衣少食,也没有被人打骂——但是那些日子里,顾昕确实不记得自己住处是不是舒服,也不记得吃得是不是合口了。
每时每刻都有刀悬在头顶,都有眼睛在暗处盯着,那种感觉快要把人折磨疯了。
她被人从屋子里拖出去捆绑囚禁之后,顾昕的第一个担心是不知道崔道士是不是也被人拿下了,如果还没有,那但愿他不要受她拖累,能自己脱身就自己脱身,千万不要为了她受人掣肘也身陷囹圄。
要是两个都能活那当然好,要是只能活一个,希望他能成功逃脱。
接着她才担心自己。
不,倒不是怕死。
她怕的是生不如此。
以前听过的种种传闻,让她知道宫里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那些人没杀她,要么是想用她威胁师父,要么是想从她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管是哪一样,顾昕都知道那遭遇绝不会好,她听说过的那些残酷、变态的刑罚可能都会一一加诸在她身上,她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能不能在莫大的恐怖和痛苦中保守住秘密。
是的,这个秘密不光牵涉到崔道士,还有顾峪,还有许多许多她不认识的但是一样隐姓埋名生活着的族人。
长生对他们来说不是件幸事。世人贪婪,想要长生的人总是层出不穷的,否则他们这一族又何至于几次险遭灭族,族人们不得不改名换姓,背井离乡讨生活,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不能随意娶妻生子,连真面目也要遮遮掩掩。
顾昕那时候一点都不怪顾峪和崔道士隐瞒她很多事情。如果她知道得多,那么有可能从她嘴里泄露的秘密就越多。
顾昕身上的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黑暗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这黑暗中被捆了一天,也许更久。她可能昏迷过,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有多久。因为被捆着血行不畅,手脚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好象听到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声,有脚步声。
可是这声音带来的是新的恐惧。
崔道士也被抓住了吗?
还是,那些人要来对付她了?
她恐惧的恨不得下一刻就死去。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天旋地转,耳边有无数声音,嘈杂的,混乱的,尖利而充满威吓的,她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水中,向着深处一直一直沉下去……
顾昕露出一个苦笑:“我对那时的记忆,就到这一刻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全无印象。我不知道紫薇殿是怎么起的火,也不知道师父的去向。从这里一直到我到顾家之前,我全无记忆。”
现在想想,也许她失去这段记忆,并不全然是因为那场差点要命的高热重病。而是这段记忆太过恐怖,那在黑暗中的每一刻都象是凌迟,她的一部分,已经在那个时候被埋葬了,活下来的她其实并不完整。
因为……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紧紧抱着她,抱得那么紧,仿佛稍微松一下手,她就会化成一缕烟那样消失不见。
“别去想了,就当那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好了。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顾昕苦笑:“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想起什么……宫里还真是,表面上全是花团锦簇,其实把这层表皮一揭开,下头惨不忍睹。”
“你不喜欢宫里,我们可以住在西苑,不回宫中来。”
“嗯……也许慢慢会好的。”
也许时间久了一切伤痛都会抹平,想到紫薇殿的时候她心里不再会心有余悸,她也可以平淡的回忆当时那段煎熬挣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