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您就要将它废弃处置吗?”
主任心里有数,自己当时对儿子的纪念,这一举动,恐怕将永远地伤害这台机器人;基斯有生之年,都会感到爱的焦虑与痛楚。
如今的人类透过长期服用配给药物,已变得性格疏淡;而基斯所受到的伤痛,恐怕会是常人的数倍,因为它的脑内资料已然太过复杂,很难再进行人为调节。
但是那又如何?它终究只是一台机器人,机器人会有它自己的下落与将来,这一切不论如何,都与亲手制造它的自己无关。它有它的路,而他自己,也会有他自己的路。得过且过吧。
主任点了点头,“只要没有出现任何必须上报的问题,就先搁置。”反正出了问题,锅也是他顶。他说了算。
副手答应了,并伴随着主任进入调适间,观看基斯的修理情形。
昨晚所有人下班离开研究中心以后,自动修复型机器人,还有其余的设备,已经将基斯的机器躯体全部装上;但是植皮是一项精细的工作,还得人工执行,因此基斯现在有50%的身体看上去赤裸裸的、毫无皮肤遮掩,全是接满电线的机器,旁边还有钻头座正插着它机械手臂的接口。
副手离开调适间,机械的自动门便关上了。
基斯侦测到主任的到来,他张开眼,对主任笑了笑,那笑容俊朗得很是蛊惑人心,“凯托,你昨晚没睡好。怎么不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其他的同事并不向他嘘寒问暖,遑论是来自一名同事机器人的关心。这年头,从事公务的机器人,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房产以及户口,可终究还是个机器人,不是人。
主任根本没打算把基斯当人看。他盯视着基斯的机械双手以及躯干,问道:“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基斯完全没思考,直接回答:“从前有个好莱坞。”说完,还不忘打趣道:“凯托,怎么了?你下班难道想跟我一起看个电影吗?我这里有不少无损画质的呢。”
不知怎地,主任感到眼眶有些潸然,不觉泪下。他不断自我反省,心道:‘他不是金斯利,金斯利不可能像他这么说话……金斯利是温柔又贴心的……’他迅速用手背来回抹干了被泪浸湿的脸颊。
主任平素斯文的秀眉紧皱,如今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基斯见状,心里竟有些难受,忙安慰他:“哭什么呢?凯托,有心事可以说说,别让自己的情绪指数有偏差。”
不愧是实验室中人性化指数最高、因此被留用的荣誉机器人,他那即时宽慰人的表现,不论是任何外人来看,都将赞许不已;只有主任感到忧心忡忡。造就基斯优秀表现的,不是任何高科技技术,而是他儿子的灵魂,被活生生地囚禁在这具机械的躯壳里。
“凯托。”主任不与它说话,基斯却温软地连声叫唤,就仿佛在向他索取些什么。主任蓦然想起,他儿子有时也这么叫他的名字,就好像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对等而亲密的、对彼此极为熟悉的朋友。
这使得主任更加心事重重,最后只化作一句:“上午为你植皮,下午实验还要继续进行。”他实在不愿意,也不能继续和基斯谈心。可眼见柯特将基斯拦腰截断,这实验明显是不人道的,还得由这个分明装载着他儿子灵魂的聪慧机器人继续下去。
主任满面愁容,而基斯说道:“好的,这是我份内之事,可是你的表情为何这么悲伤呢?需要我起来泡杯咖啡给你喝吗?”
机器人自然是不懂、也无法反抗人类的命令,哪怕这命令可能会威胁机器人自身的性命。不知怎地,眼前的基斯如此体贴,令主任联想起他的儿子即将被政府机关抓走前时的情景。即使自身性命垂危,可到最后关头,念想的仍是他。他何德何能?
主任不忍卒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基斯大脑的情报控制中心,不论如何极力地分析主任的生理指数、心理指数,都搞不清楚主任的行为为何会如此地反常。
就像他自己的心里,此时也酸涩异常,因着主任不愿意与他说话,而他却不知道这便是使他怅然的症结。他想:如果他有心,他就会知道自己难受的原因;可如果他没有心的话,又怎会感觉如此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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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斯风度翩翩,幽默而风趣。在华尔滋的节拍下,他拥着柯特的纤腰,引领他在舞池间起舞。在过去,这是一种社交活动,如今人们顶多在虚拟实境中这么做,现实中的人只会因此互相绊到脚。
主任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美,像是他从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全蚀狂爱,于是他拍了下来。同事也说,这值得作为商品广告,还可以拿来写企划案,作简报,纷纷拍了下来;主任却纯粹只是为了纪念某种耀眼的时刻。
机器人们的出厂、回厂,来来去去,十几批货下来,主任早就看多了;然而在他的心头,总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预感,就好像此时眼前的基斯以及柯特,都已经处在他们风华最盛的时刻;此后,就算它们是机器人,不是人、不会衰老,也无法再回到此刻的美好。
在基斯这位前辈的细心教导下,柯特确实有了很长足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