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双胞胎

    来往的都是摆摊的小贩，大家都在为叁毛五钱的价格争论个不停。孟惠予看着他们笑闹着互相拍打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她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两人皆是沉默。直到要登机，孟惠予回过头想要跟孟正德告别，转身过去才注意到，他比记忆里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要老上不少。

    她从前看不上这种极致的金钱计算，现在觉得，如果没有这样看起来相当小市民的做派，李秋园不一定能成为她记忆里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李秋园。

    第二天去机场的时候，孟惠予没能拒绝孟正德要送她的要求。

    回到家的孟正德顺着声音就摸到厨房，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几盘子菜，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他缓了缓，上前帮她把菜都端了出去，认认真真地摆盘好，才开始动筷。

    从前是李秋园扮演着父母的双重角色，现在孟正德接过这一棒。那些熟悉的叮咛换一张嘴说出来，孟惠予感觉好像在他的话语里看到了李秋园的影子。她慢步上前抱住他，好久，才等来孟正德的回抱。

    世间事，死生为大。但这条定律只适用于曾经的农业社会，在没有土地依靠的现在，不上班就等于被替代。

东西，没听见回应，推开房门一看，被子都没盖好，蜷成一团就睡着了。他轻轻掩了门，没敢叫她。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让爸爸担心。”

    “有事没事都常给爸爸打电话报个平安。”

    “怕打扰你工作。”

    他的黧黑又坚硬的大手轻柔地拍打在孟惠予的背上，一长串的嘱咐没个尽头。孟惠予笑了笑，声音闷闷地：“爸，你别说了，怎么跟我妈一样。”

    她就这么四仰八叉地睡着，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过来。

    落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程述的消息止不住地往外蹦，她只随手报了个平安就黑屏。打了个车就直奔家里，洗澡，睡觉，直到夜里被程述的电话叫醒。

    可供选择的航班有很多，她犹豫好一阵还是选在明天上午。她想着，以后孟正德就是一个人了，整日整夜地守着这套弥漫着李秋园气息的房子，她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不能只顾着自己逃离。

    孟惠予的声音轻飘飘地从电话那头穿过去，在深夜里显得空旷。

    孟惠予点点头，往菜市场更里头走去。

    孟惠予也懂得这个道理，可就是觉得没必要，李秋园说她死要面子，然后只是笑笑，没有后话。

    “少加班少熬夜，这样身体不好。”

    谁都知道李秋园是个硬朗骨头，年轻的时候叁班倒都没感冒过几次，早晨雷打不动地跑到菜市场跟他们砍价。听见孟惠予这么说，又看见她的表情，想要探询的心一下就止住了。只劝慰着孟惠予，年纪大了都有点毛病，叫她多注意点。

    从惊诧到回味再到释然，孟正德脸上表情变化万千，最后只凝成一抹笑容，对着孟惠予说道：“好吃！跟你妈做的一样，好吃！”

    他们不是处于食不果腹的年代，可确确实实经历了一场身心上的浩劫。

    孟惠予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订机票，她火急火燎地从上海飞回来，又匆匆忙忙地飞回去，好像就是为了目睹一场死亡的仪式。她有些怅惘。

    抽油烟机的轰鸣中，她做了几样李秋园的拿手菜。

    糖醋排骨用的是她特意找哪个乡下人买的上好冰糖，炝炒油麦菜用的是她自己晒干处理的干辣椒。孟惠予试了几筷子，发现好像味道相差甚远，有些难过。

    脸上皱纹沟壑万千，鬓角也开始变白，就连一向澄澈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浑浊。岁月的刀刃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却第一次发现。

    只那么句话，两个相拥的人都笑了。

    程述确实是加班到现在这个点才来得及问她的状况，

    “怎么了？不好吃？”孟惠予看着他的神情异样，有些担心自己手艺他吃不来。

    那是她妈妈的一种生存方式。

    在孟正德下班回来之前，她换了身衣服，出去买菜。

    她以前很反感砍价这件事情，觉得几毛几块的实在没必要，现在忽然好像懂得其中的意义。

    在李秋园死后的第叁天，孟惠予才真正试着去靠近去理解她的生存本身，然后发现，其中的细节已经无从考证。

    孟惠予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毕竟李秋园在家的时候，自己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孟正德摆摆手说都喜欢，伸手就夹来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愣住。

    她一个人既要工作又要顾孩子，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其他的，能省就省了。孟惠予害怕跌份掉面子，她却觉得那玩意又不能折算成人民币，留着也没多大用。

    “怎么发消息都不回？”他的语气因为担心而产生一种愠怒感。

    走的是之前过年时候她妈拉着她走过的路线，到了菜市场还有相熟的阿姨问，她妈妈怎么今天没来买菜。孟惠予哽咽一下，笑着说：“她最近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