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万物初醒。景暇却是独坐含光殿,一夜未眠。
她眼下已显青黛,琥珀瞳仁中的神光黯淡。薄薄一层釉质的皮囊贴在清正的面骨上,瘦削却清艳。
金吾卫请见。
“陛下,找到了。”
景暇蓦地抬眼,眸中复现潋滟光华。
“在何处?”
金吾卫拱手回禀。
“伏罗是化名。其人是金紫光禄大夫王宛丞的小女儿,王洛宓。”
王宛丞,文坛上独领风骚的人物,其诗连黄口小儿都倒背如流。
此人不拘一格、天纵风流,天子呼来不上船。先帝求他做官不成,便给他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虚衔。
王宛丞老来得女,对王洛宓疼爱有加。这姑娘素有诗名,又承袭了其父嗜酒如命的毛病,是以此女的轶闻家喻户晓,传为笑谈。
女扮男装赴春闱,此等风流行状,倒是与王氏家风相符得很。
更重要的是,这王氏女,可是皇叔亲定、太后懿旨的摄政王妃。
既是摄政王未来的妻子,又怎会列出未婚夫婿的条条罪状,一篇檄文将他批成魑魅魍魉呢?
亏得这一纸婚书,让她终于寻得破局之法。
“王洛宓现在何处?”
景暇言语间难得现了笑意,金吾卫却面露难色。
“王姑娘被王大人打得下不来床了……”
“那就把她给朕抬进含光殿。”
不多时,两名内侍就抬着一顶小辇疾步行来。大敞的朱漆殿门如画框,将倾倒洇染的朝霞流云尽数锢在赏画人眼里。
小辇被搁在门槛外,内侍踟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按规制,这辇进了殿,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可陛下之命原是将王姑娘抬进殿,若是不从,又是违了旨意……
正在此时,辇上披着宽袍的王洛宓吃力地一点点挪出步辇,咬着牙踱步进了殿。
“臣女叩见陛下。”
景暇微眯着眼,企图看清朝霞光晕模糊了的那抹袅娜身影。
许是赶得急,少女罩了件与里衣不相衬的海棠红缠枝缎袍,乌发以玉簪草草挽起。丰润的鹅蛋脸上血色全无,窥得见憔悴的病气。
曾有个少女,也是如此,病恹恹地偎在小辇之上。她视宫禁于无物,令十数家仆簇拥着抬进了东宫正殿。
那时景暇初掌监国大权,忙得不可开交。她正埋在奏折堆里与诸臣交锋,被落辇闷响吓了一大跳。
骄矜少女的远山眉蹙成春水縠纹,有气无力地娇嗔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自是没那闲工夫来看你病得要死的好姐妹。”
当真是无法无天。
景暇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对,丰宁郡主景氏鸣琅,毕竟是泼天富贵里养出来的金玉人儿,合该纵意恣肆、一生不识愁滋味。
只可惜,当时年少天真,读过一行凄艳诗句,却不解诗中辛酸意。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封和蕃书,自此山遥水阔、故人长绝。
“说错了。”
景暇凛冽的目光落在王洛宓身上,冷冷地撇下一句。
王洛宓惊讶地抬起头,又思及此举逾矩,慌忙垂下头。
“臣女愚钝。”
“称谓错了,不是‘臣女’,是‘微臣’。”
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偷偷抬眼看向景暇的眸子里荡漾着璀璨流光。
“陛下……陛下仍要封微臣为官?”
即便……臣女扮男装,还写檄文大骂一朝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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