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帝忽而大笑,赞赏地看着裴稹,伸手让他上丹陛,靠近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永正十年的五月初五,这一日是端午,民间绑五毒、熏艾草、挂菖蒲、赛龙舟,市集大开,彻夜不休,然而大端朝堂上下一片死寂,无心庆祝。
“陛下,自古以来,未曾卖地赈灾之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王朗当然知道国库没钱,但赈灾不可能一分钱不拨,他也没办法,国库空虚了这么多年,税赋越收越重,天灾人祸却是越来越多,百姓民不聊生,他们这群当官的,也好像在热锅上煎熬一般。
“陛下,万万不可!”
裴稹从人群中站出来,一脚踢在小黄门后背上,将他踢得遍地打滚,嘴角溢血。四周的大臣哑然无声,齐齐张大了嘴望着他,裴稹却是面无表情,脊背挺得笔直,毫无愧意。
王朗是丞相,自然第一个开口:“臣以为,当从国库拨款十万两用于赈灾,特派巡察御史十名,督促各地官员清廉奉公,清河临近诸郡,开常平仓救济灾民,待洪水退去,再行安排。”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一片紫衣玉冠,只有裴稹站在丹陛边缘,微微躬身对着文惠帝。文惠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大臣,心内无比畅快。
,死伤众多,年轻一代尚未长成,若论民间力量,恐怕远不如千金楼。如此一想,倒觉得裴稹此人还算真挚,为了你与他的师生之谊,竟能冒险提醒你。”
户部尚书立刻走出人群,高声道:“祭天大典已用去了国库今年以来的半数税赋,哪里还有什么十万两?王相莫不是糊涂了,微臣昨日才提醒过丞相啊!”
正在朝堂上一片骚乱的时候,文惠帝的表情出奇的淡漠,忽然,一道红光透过殿门与格窗,将殿内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殿外守着的小黄门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陛下!陛下!荧惑守心!天灾既降!”
五月初五,清河洪灾,琅琊地动,荧惑守心。
“裴卿深得朕心,能为朕排忧解难,实为良臣,着令裴稹升为四品御史中丞,安排清河洪灾御史监察一事。清河洪灾,实乃朕之无德,引来天灾,幸有高人梦中指点了朕,再令,清河郡四方土地,既受洪灾,稼穑荒废,不可耕种,收归官府所有,若有意购得清河土地者,可到京兆尹府登记,不分上中下等田地,皆按一两银一亩售卖,所得银两,用于赈济清河洪灾。”
文惠帝此言一出,朝中文武大臣皆错愕出神,被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王萱红了脸,跺着脚撒娇:“阿翁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裴稹年资尚浅,阿翁两朝为官,怎会制不住他?”
“众位爱卿以为如何救灾?”
“自古英雄出少年,阿翁老了,也该给年轻人让路了。”王朗摆摆手,语气中不无遗憾,“只是在裴稹的野心暴露之前,阿翁还想在朝堂上看一看,他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微臣建议,向京中勋贵富豪募捐,或可以低等官爵抵换。”受灾的是崔邺老家,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武将的身份,参与了文臣之间的讨论。
王萱点点头:“裴先生此人,不宜为敌,或许能善加引导,让他为阿翁所用。”
清河郡守总结灾情并向朝廷求助的奏表,正在五月初五这一天落在了陛下案头。
“陛下!夺取百姓土地,实为荒唐无德之举!洪灾未赈,恐怕要引起百姓逆反之心!”
文惠帝神情莫定,似乎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灾象,救驾之后被升为五品中书侍郎的裴稹,着紫袍,戴鎏金冠,冠带垂在耳后,脸色还有些苍白阴冷,站在乌泱泱的文武大臣中,毫不起眼。
清河郡已经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重的连绵春雨,一直从惊蛰下到了端午,起初雨丝绵绵,是春日常见之天象,不足为奇,后来竟越下越大,一反常态,数日不见天光,阴云笼罩在清河郡一带,日日不停,于是山溪奔涌,河水汇流,房倒屋塌,到处都是汹涌的泥水,裹挟着人畜五谷,一路向东海奔流。
百姓的田地?哼!我萧纲虽登基多年,未曾出京巡视过,却也知道,民间早已没有一寸土地属于真正的庶民,豪门大族兼并土地之猖獗,自古有之,尤其本朝无力抑制,世家门阀加上新兴勋贵,到处建造坞堡,圈地自守,堡内守军甚至比郡守府的府军还要装备精良,钱粮充足,若不加打击,终有一日,萧氏王朝,会以其兴起的同样方式覆亡。
王朗哈哈大笑,拍了拍王萱的脑袋,不知是笑她天真,还是笑她看走了眼:“皎皎,你阿翁并非儒林之首,振臂一呼便有千万响应,这裴敏中,有更大的图谋,与我道不同,若要他听从我的命令,倒不如让皎皎扮作男装,上朝奏对来得容易。”
每到这个时候,得罪人的事都是他干,这个户部尚书,就像个专业背黑锅的,真是折寿。
“陛下,卖官鬻爵实乃王朝衰败之肇始,万万不可!”谢平高呼,一众清流文臣在其后附议。
字字铿锵,皆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