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盈摸着自己的脖子低眸,席连先道:“此地多日大雪,除了五日前送出来守将战死的消息后再无探报,今日天色也不好,行进小心。”从会和之处到那连城也只有一个时辰的马程,赶到时方巧能碰上晚膳时候。本来以为会是什么紧张形势,靠近那城池时众人就都戒备起来、直至城下也未显出什么异样,席连上前跟守门将证实了身份后,那守门将忽而急切叫人开门放他们进去。这时纪盈才抬头望,从前听父亲说起过一些排兵布阵的事,按照这连城城墙的尺寸,每六步就该排一名守卫,可这处十步才一人。近两个月无大战事,这也未免太松了警惕。骑着马进城,迟迟不见守将前来,金遥迢有些不耐烦,问道:“你家将军呢?”“在东门。”此处为北,这城中街上静得厉害,纪盈便随口问起,金遥迢道:“前线城池,到了夜里自然要静许多。”也消了许多疑心。靠近北城门时才听到一阵阵喧闹,夹杂着呵斥声。纪盈一行下马跑去的时候,看着夜色下老木城门在冲撞下破开缝隙,有着盔甲者撕心裂肺喊着退后,这城里看不到的人烟都聚到城门前了,正在撞开城门。“夫人,金将军,你们先退后吧。”那领他们过来的小兵说道。金遥迢皱眉:“上城门。”他们跑到城门之上才看见一个似乎是百夫长打扮的人正在指挥着城门的形势。“守城将何在?”金遥迢问。那百夫长回头看他们,语气淡淡:“前一个正将五日前死于内乱,补上的副将已经带着两万兵士逃跑。城中剩下这三千人,现下归我管。”那正将不是战死,是被手下杀了……“为何不送信?”席连看着城下形势,那门已经破开小半了。“连天风雪路途难行,派出去十人送信,无一人至吗?那你们又是怎么来的?”百夫长问。还真没有。纪盈看着那门摇摇欲坠:“不可能全是死在风雪里,有人截杀。”“放人!”那百夫长突然冲着底下的人吼着,此刻也拦不住了。城中守将逃跑,此事不敢直接透露给城中百姓,可到底是瞒不住的,现下他们要跑,也拦不住。那百夫长卸了自己的盔,将调兵令随手扔到金遥迢怀里:“你是金城主吧。现下你官职最高,我们听你的。”城中只剩三千人,但连城绝不可弃。如今防守如此薄弱,没几日一定会有人攻城。金遥迢握紧调兵令,转头对纪盈说:“你随那些百姓一道离开,去求援。我们守城。”席连也拉住纪盈的手:“若真有人截杀送信者,却无人拦我们至此,一定是想困死我们。一个定远寨城主,一个安国将军夫人,真出了事朝堂上的人又要大做文章了。”“我若战死是尽本分,”金遥迢摇头,盯着纪盈,“可你不一样。你姐夫宸王如今是陛下属意的太子人选,你爹和哥哥的旧部如此多,你真出事,多的是不安宁的事,快走。”夜风只需片刻就能吹得人浑身发冷,纪盈定了定心神,甩开了席连的手,指着城中尚未逃跑的百姓和兵士。
“你们若护我走,这些百姓岂不是明白这座城在劫难逃?你们还要花多少力气安定他们?”她解下披风,看着天边异象,是渐起风暴的样子。“我丢脸半辈子了,这次若跑,下半辈子还得丢脸,”她苦笑,“我爹娘讲理的,我真死在这儿他们才不会闹。我哥走后他们就不打我了,只盼我活着。可我担保,我若此时逃回去,他们也会打死我的。”席连还想再劝,城下一涌而出的百姓已经有人跑得只剩下黑点。锋刃擦着风过,一瞬间城门上众人都喊着:“关门!”身后剩下的兵士都迅速至城门上戒备。是远处的箭,不是射向城里的。刚刚跑出去的百姓一个个倒在地上,凄厉叫声响成一片。“攻城的人到了,也走不掉了。”纪盈喃喃。“不是说要和谈了吗?怎么突然又……”席连皱眉。纪盈叹气:“你道大炎就是上下一心想求和吗?若是上下一心,便不用偷偷进京求和了。”金遥迢回过神来,立刻问起各个城门的守卫数量。纪盈收拾了一番正要走,席连问“去哪儿”,她揉了揉冻得发疼的鼻子:“做我们该做的事,安抚军心啊。”鸢城。沉潇远困倦着晨起去公衙,跑到知府面前露了脸就问:“连城来消息了吗?按理说他们到那儿都一个月了,一个消息也没送来啊。”“来得巧,刚到的,送信的人还没走远呢,正在厢房用膳。前段日子风雪大,不好送吧。”知府笑,将那信报递给沉潇远。一切顺利。沉潇远看着点了头:“陈将军来信也说他那儿顺利。哎,我也给他送个信,免得他担心夫人。”公衙厢房,一个拿着连城令牌的兵士正用着膳。十日前他割开了连城派出送信的兵士的脖子,抢了衣服夺了令牌。换了封军报。第三十日。城墙上的砖瓦冰凉彻骨,夜间尤甚。二更天,纪盈是在城门上被冷醒的。她打着颤,浑身过了半刻才能动,睁眼是满目的雪和漆黑的天。坐在她对面靠着城墙的金遥迢瞥了她一眼,无力说:“你接着守夜,我歇会儿。”“好饿。”纪盈把已经破烂不堪的裘衣扔到金遥迢身上,嘟囔着。三十天了,白日点过人数,加上硬从百姓里招的兵,起初四千人,现下剩下一千五百人。粮草也在那副将逃跑的时候被毁了大半,现下挨冻受饿少人。“冬天连草都没得吃,”金遥迢也抱怨,“别想了,饿死鬼是当定了。”这城下的人是越来越多,从起初五六千,这几十日都增兵过万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城破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