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桃红委地
回鹘为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移动的生活方式赋予他们极大的机动性,尤其是在闪击新商边镇时,如同一支庞大的游击队,忽而惊现,杀掠之后,又迅速消失在北方绵延几千里的荒漠草原中,令守军措不及防,欲反击,连他们的影子也寻不见。
而新商是制度化的帝国。欲对回鹘开战,须得先征税、征兵、筹备甲戈粮草,从天子宣诏,群臣会议,到吏民执行,一举一动都在回鹘的注视下。他们只消在祁连、皋蓝某座大山之中找个旮旯好好躲藏,就可以让新商举国之力筹备的远征变成一次劳而无功的远足;如果有兴致,待新商兵马疲惫、士气低落时,还可以打他们一个反击。
此一回新商备战,始于三年前,天子以十二岁的庶长子雍王叔度为西京防御使。当时并未引起人关注,因为同时受封防御使的还有另两位皇子晋王叔慈、蜀王叔夜,分别前往晋州、益州熟悉军事。定期送皇子送到军中历练,是古来皇家的惯例,防御使的虚衔不过是一顶华丽的冠冕。谁曾想天子竟密谕叔度在西京简拔良将、锻炼精兵,趁回鹘部落大会,探得会址,发动奇袭,一举而歼其大半。
看似庸碌怠政,耽于美色的守成天子,居然也有这样深沉的谋断,秘而不宣的缜密,不止瞒过了回鹘、臣民,也瞒过了襁褓相知,结缡二十余载的中宫皇后。
中宫思及此,不禁苦笑。近年来,除了恨天子滥情,她也瞧不起他暗弱。原来他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无能,却也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对她因愧疚而益爱敬,无所隐瞒。
过去十四年,顾忌中宫的视线,天子与叔度的父子交流仅限于流于形式的朔望定省,典礼上的例行公事,宴饮游赏时的遥远注目,对答的辞句悉为俗套,从无独处的机会。不经造膝密谈,他们是如何筹划、完成如此国之大是的呢?
心有灵犀,自然默契。
就像他和姬蘼蔓破解伊氏珍珑棋局时的不谋而合。
荀蟠蟠的眼前,倏地闪过一系列画面:夭桃委地、玉山倾颓的美人,散落的黑白子,沉重而滴血的棋枰,天子仓皇地连连后退,黄澄澄的豹皮舄不断避开蔓延的红流,而他怀中刚满周岁的叔度瞠目惊啼。
新商开国以来,她大概是第一位杀人犯皇后。遗憾的是,那样的爱令智昏,那样的杀伐血气再也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