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椒房殿,虎儿一并带回去了,心里猜到多半是为了顾六郎失踪的事。
顾六郎是注定找不回来了,只能等着时间推移,让这件事的风波渐渐淡去。姜鸾足不出户地养身子,只等三天过去,叫裴显再没有藉口不带她去兵马元帅府看尸体。
端庆帝隔天夜里又发了场癔症,还好次日清晨就清醒过来了。但这次身边没了顾娘娘贴身照顾,姜鸾担心二兄跟嫂嫂吵架后忧愁烦闷,伤了身子,早上听到了消息,差人去紫宸殿问了安,问二兄要不要自己过去侍疾。
姜鹤望派了徐公公来,召她去。
徐在安公公半路上低声透了句底,“圣人和顾娘娘还是头次吵嘴,哎,发了整夜的癔症,早上清醒过来了,人就坐在那儿掉眼泪。掉了会儿眼泪,又要了笔墨,写了封信。老奴瞧着,是专门写给皇太女殿下的。”
姜鸾进了寝殿,姜鹤望恹恹地坐在龙床上,精神不怎么健旺,她进去时正止不住地咳嗽着。
姜鸾坐去他身侧,姜鹤望瞧见了她,果然就把手里捏着的一封信纸递过来,叮嘱她,“这次千万收好。莫要再烧了。”
姜鸾若有所悟,当面打开看了几行,果然又是给她重写的关于晋王府八百金私房钱去向。
“朕如果不好了,你拿着私库,照顾好你二嫂和虎儿。”
姜鸾瞧着有点心烦,“二兄怎么又说起这些。”
姜鹤望把信塞进她手里,极认真地说,“阿鸾,朕如果不好了,会留下诏书让你登基,你奉命就是。别让虎儿小小年纪就登基。小孩儿年纪太小,容易受旁人影响,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了,于国于家都不是幸事。”
姜鸾跪坐在龙床边,拉过姜鹤望的厚重龙袍衣袖,倾身过去伏在衣袖上。她心里难受,脸上虽然还笑着,眼眶却有些隐约发红。
“二兄,正月里头,怎的整天的咒自己。不许再说了。”
姜鹤望摇摇头,闷闷不乐,
“皇后面前才不敢说。说一次,她就要哭一次。我只得自己忍着。但是阿鸾,我自己的身子,就算御医们说得天花乱坠,我怎么会不知道自个儿的情形。如今这身子,走不了远路,见不得水,整日担惊受怕着下一刻发癔症,一天天拖着日子,活着没甚意思!”
姜鸾过去抱了抱二兄的肩膀。
姜鹤望三年前出宫开府时,姜鸾也曾经这样抱过他,当时他肩膀宽厚,已经俨然成年男子的模样了。如今三年后,身量反倒单薄了不少。
她见二兄隐约现出激动的情绪,胸膛起伏,怕他又激发了癔症,故意轻松地说笑了几句,
“好了,大正月里要死要活的,二兄在嫂嫂面前不敢说,索性在我面前一股脑儿说够了。痛快了吧。”
姜鹤望确实痛快多了。
徐公公察言观色,递过来擦脸的热手巾。姜鹤望不要姜鸾服侍,自己擦了脸,把大清早哭了一场的涕泪都抹去了。
徐公公接过了手巾,又询问,“今早的梨子水和蒸梨都备好了。圣人可要吃些蒸梨?”
姜鹤望摸着肚皮,有些饿了。吩咐呈上来。
姜鸾接过象牙筷,夹起一块蒸梨,服侍二兄吃梨,筷子在碗里挑拣了几下,随口提了句,
“又是大梨。怎么每次过来,每次看到二兄吃的都是二姊送过来的大梨。我送来的梨虽然个头小,也是同一个梨树上结的甜梨。二兄好歹也吃几次。”
姜鹤望嚼着梨,愕然问,“什么小梨大梨?”
姜鸾比划着,“十月底我最后送来的那筐梨,比二姊的那筐梨个头小了一整圈。一眼就能瞧出来分别的。那天二姊带去的是女官,力气不够,打下来的都是矮枝上的小梨,我就拿我的那筐大梨跟二姊换了。我送来的梨都这么大。”
姜鹤望立刻叫过徐在安,吩咐说,“东宫十月底送来了一筐小梨,你去冰窖里看看,是不是还没吃到那筐小梨。你过去替朕拿两个蒸了送来。”
徐在安嗫嚅了几下,没挪动步子,原地跪下了。
“圣人恕罪。殿下恕罪。”
他是个胆子只有鹌鹑大的,见事情败露,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全招认了:
“顾娘娘吩咐下来的懿旨,冰窖只收了懿和公主的梨。皇太女殿下送来的梨……顾娘娘跟前的女官拿走了。奴婢只瞧见筐扔在外头,被椒房殿收拾的内侍拿走了,不敢猜想里头有没有梨。”
姜鸾听着听着,夹着蒸梨的长筷放下,搁在瓷碗上。
她的视线垂下,盯着碗里的大片蒸梨。顾娘娘对她有防备,她起先没瞧出来,但后来每次探望都恰巧撞见虎儿吃奶睡觉,十次里竟没有一次能和小侄儿一处玩儿的。
从小在宫廷里长大,有几个是毫无心机的傻子。不止她回过了味儿,就连二姊都察觉出几分。
筐都扔了,里头的梨子多半也一起扔了。
姜鸾重新拿起象牙筷,若无其事又夹了块蒸梨,吹了吹热气,
“多大的事,不就是几个梨。二兄再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