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下地,一起教孩子们读书、习武。两人的后半生,连开州府都很少去。
三不五时的有过去交好的朋友来走动,有姑苏书院或者紫金山书院的学子慕名而来请教问题。二人也并不寂寞。
这年秋天,时年七十八岁的常继文生命走到了尽头。临终前他拉着程灵慧的手嘱咐:“三慧,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多活几年。我那边儿还有好多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好了,就来接你。”
程灵慧知道,他说的‘事’是他的几个妻子。这么多年,他比程灵慧还对自己的过往耿耿于怀。她点头:“俺知道,你慢慢处理,俺等着。”又不放心:“俺大姐虽然喜欢掐尖要强,可心眼儿不坏。设或她一时和你计较,你可别和她一般。毕竟她一个人躺在村外那么多年,也是挺孤单的。”
常继文有些生气:“你一辈子没改,就不能不在我跟前说别的人?”
程灵慧跟哄孩子一样:“好,俺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常继文仍不放心:“苏同要是来接你,你可不能跟他走。”
苏同的后宫,四妃之首这么多年一直空悬着。常继文这么多年也就没有一天不耿耿于怀的。他也不想想,如今都七老八十了,谁还有那风花雪月的心思。
程灵慧想着,想笑却笑不出来:“你放心吧,俺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你来接俺。”
常继文这才闭上了眼睛。就跟平时睡着了一样。
程灵慧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打了水给他梳洗停当,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这才出门叫孩子们来。
常继文的丧事是回桥上办的。他虽然常年住在程家庄,但最终还是要回归祖地。
办丧事的时候,程灵慧待在程家庄没有去。她自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泪。倒是陆晓晓哭了好几次。说常继文这一死,连个斗气的人都没了,怪没意思的。
常继文下葬那一天,吴末名和楚轻狂都来了。不用说,是苏同的意思。两人如今都已经头发花白了。
楚轻狂儿孙成群。吴末名仍然是孑身一人。
程之柏给他磕头,吴末名受了。父子二人相视而望,谁都没多说什么。
临行时,吴末名又给了程之柏一个香囊。依然是很普通那种。
吴末名一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银钱,但他给唯一的儿子留下的,就只有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香囊。里面无一例外,装着一个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很平常的护身符。
常继文死后第二年,陆晓晓也去世了。她没有进常家的祖坟,而是留下遗言,要程之松把她和母亲、奶奶葬在一起。后世人将她们的葬身之处叫做‘三奶奶坟’。也有说文公桥头的‘三奶奶’庙,是为了纪念这三个苦命的女人修建的。
程灵慧一直活到九十八岁。眼不花,耳不聋,身体一直很好。忽然一天夜里,她梦见万树梨花开放,洁白的梨花拥拥簇簇十分的好看。
少年的常继文穿着一件广袖长衫翩跹而来,和程灵慧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一样。
他站在梨花树下向着她笑:“三慧,我来接你。”
程灵慧醒来时才发觉,不知何时泪湿枕巾。窗外月光皎洁,明天就是中秋佳节。但她知道,她不能再陪孩子们过节了。常继文来接自己了,这个中秋节,她要去陪常继文。
他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程灵慧记不清了。她一直不敢细算日子,生怕自己哪一天受不住相思之苦而崩溃掉。那样,常继文在‘那边儿’会担心的。但是,现在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了。
程灵慧哭了一场。让人给打了水,仔细洗了个澡。穿上准备了多时的送老衣。让人给自己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吩咐下人,等天明了再去告诉常之洲,她去找他父亲去了,让他不用悲伤。
回首旧事。发如青丝,人如玉,几番离索到白头。
这年八月十四,程灵慧在睡梦中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