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绿意葱茏。
他抬起眼睛呆呆地望着那树影。市的昼夜温差很大,因此上一个夜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季节已经是夏天。阳光透过叶片和玻璃落下来,令被子里的他感到些被子外的暖意。蝉叫得正响。太阳很高,但他不能确定具体时间。
他所在的房间大约是一间客房。装潢朴素,除了白墙和塑胶地板就是一套单人卧室的板材家具,外加一张书桌和一条椅子。床品是浅蓝色的一套,其中被子和枕头是长翕在他洗浴的时候拿的。在他睡觉时她也进来过了。他用过的浴巾被收走,床头柜上放着一套没怎么叠的干净衣服。他翻了翻,是合他尺码的、似乎是男装的衬衫和裤子,一双袜子,以及一条女式内裤。
他把衣服穿上。拖鞋是他使用浴室时长翕放在门外的。他思忖着要不要打开房间里的抽屉和衣橱,最终蹑手蹑脚地这么做了——他不乖,她早该知道,无论他档案里有关昨天之前的内容怎么写。抽屉是空的。衣橱里只有原先覆在床上的床罩——也是,她已经知道他不乖了,怎么可能不防范他。
他开始回忆她的车。那是个在他的记忆里挺普通的牌子,黑色的,内部没什么装饰——但说是普通,也只是在市有车的人们中普通。他不记得到这处别墅的路了——夜色太深,她开得快,别墅所在区域又没有路牌——即使他曾经来过这里,某个房地产公司也可能买下了这块地,重新修建了社区。
他忽然想为上个句子加一个时间状语,却发现自己只能把范围限定在十二个月到二十四个月之间。现在是夏天,那么范围或许可以缩小到十八个月左右——为了更精准的定义,他可以开窗感受一下窗外空气的温度。
——我怎么没想到跳窗。
风很暖,有花香。庭院的围栏上有蔷薇,是深红的颜色,不过植被显得有些疏于管理。这栋别墅似乎只有两间卧室,浴室里原本只有一套洗漱用品。长翕和他年龄相仿,大概不是继承了一些遗产就是被家长放养得厉害。
他的手伸在窗外。天空中有飞鸟掠过,令他想到了那个疗养院外一望无际的人工湖。飞鸟从视野里消失,一如记忆里,始终未曾停驻。在昨天之前他从未听说过长翕的名字,那位梁公子的倒是听说过——普通纨绔,家里非常有钱,年纪小,够不上他可能达到的档次,仅此而已。因此在决定是否跳窗前只有最后一条线索要分析——“你有什么想回去的地方么”。
对于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没有”。夜里是“没有”,白天依然是“没有”。可这不是重点。长翕可能认为他有想回去的地方。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做了很“不对”的事情,可以被解读为“反抗”。她可能认为如果反抗成功他应该对自己有什么计划——但这真是高估了他。依然不是重点。她用了“回去”,两次——好像如果他有地方可回他还会出现在那里一样——不,她不一定那么了解——不,从她在那间房间里说过的话判断,她很了解。
然而她还是这么问了。会是一场游戏么?她性格似乎有点疯狂,疯狂意味着难以推断。头开始疼。他总可以去死——他有能力去死么?
他跪坐在床上,将另一只手也伸出窗外,尝试去拥抱夏天的暖风。植被之外是庭院。庭院之外是空寂的街道。可他想自己即使站在了那里,且不说没有他觉得很多地方都要查验的证件,也不会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从前跳窗没令他摔断过腿——腿因为其他原因骨折过,不过伤愈后他的运动内容没有变化。然而不——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这次在睡了一个饱觉后却还是迅速发作——夜里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又发呆了多久。长翕突然推开了门。“我听见你醒了。”她说,声音里依旧是夜间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稳,“现在我们去医院。”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然而犹豫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答复。“好。”他最终说。
她在看他。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会暴露。
——暴露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