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
巍邢岚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医生,对方站在原地,沉沉地说:“你不要太难过。”
一切就到此结束了。
等巍邢岚平复了些,方仲天开始帮着整理东西,忙里忙外地处理起各种事物,尽量让巍邢岚坐着,但是,最终,死亡证明摊在了他的面前,必须要巍邢岚签字。
太巨大的难过压向你时,似乎会将人的感觉碾得麻木,以至于周遭人的一句提醒,才明白,现在应该难过了。
批好假,巍邢岚带着梁素秋的骨灰,回到故里,方仲天一再说要跟着一起回去帮他,可是被他拒绝了,说家里有亲戚在,有人可以帮忙的,其实,一直都是一脉单传的巍家,根本没有什么人还在,当年都是知青下乡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了所谓的根,而这方水土,也就成了他们的根。
巍邢岚怔怔地看着医生,像是听不懂他的语言,一脸茫然,但随着空洞的眼神飘转向那张病床,脚就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迈了过去。
巍邢岚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纸上的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两颗眼泪径直跌落在桌上。
“哟呵!副营长啊!真难得咧!找我啥事儿啊?”
“爸,你要对妈好点,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有你,没有了你的她其实过得真的不幸福,现在终于你俩团聚了,你有人可以帮你继续烧
来到墓园,在自己父亲身旁空了这么多年的那个坑里放进梁素秋的骨灰盒,盖上,然后略微清扫了一下周围的枯枝败叶与冲破水泥石板而长出的杂草,在墓碑前放上一束菊花,巍邢岚蹲下,对着墓碑,伸手轻轻地抚过,突然好想对着它说些什么,真的好想,以前,跟着梁素秋来给自己的父亲扫墓时,她总会对着墓碑絮絮叨叨个没完,具体都是些这一年来生活上的琐事,汇报自己的成绩,身体状况,家里都好什么的,当时的巍邢岚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是有些傻,对着这么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有什么好说的,又有谁会听见,但现在,他理解了,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他有关的东西只剩下这一块石头时,它就是情感最后且唯一的连结与出口,除了它,没有别的了。
一张白纸,几行文字,上面写着自己母亲的姓名,以及死亡的时间,巍邢岚只要在最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个人,一个曾经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亲人,就扎扎实实地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了躯体,没有了音容笑貌,甚至,连客观证明她存在的那一串数字,都要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只有回忆,与一块石碑,这残忍到不真实,巍邢岚拿着手中的那支笔,久久地签不下去。方仲天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左手,没有催促,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
渐渐地,梁素秋那张瘦削蜡黄的脸,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她很安详地紧闭着双眼,似乎嘴角还有那么一丝笑意。
到了病房,巍邢岚已经帮梁素秋换上了生前她最喜欢都不怎么舍得穿的那套红色衣服,守在她身边,若有似无缓慢地收拾着抽屉里的杂物。
“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医生走过来,语气尽量缓和地说,巍邢岚知道,即使再不近人情,但这里是医院,“就你一个人么?需要有人帮忙么?这里有护工”
“没空和你扯皮,快去医院看看巍邢岚,他妈好像不行了,他那性格我怕他一个人撑不住。”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爸,妈她终于来陪你了,她是有多迫不及待你真不知道,真的,都不愿意在这世上能多陪陪我了。”
巍邢岚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当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心中那一座故作坚强的堡垒却瞬间塌了,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开始嚎啕大哭,方仲天赶紧飞奔过去,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
“岚儿”方仲天开口叫了一声。
“我来了我来了岚儿我来了”方仲天在巍邢岚的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安慰着,用手重重地抚摸着他的背,自己也默默地流着泪,但他的眼泪,更多是因为这么久没有见到的巍邢岚,他竟憔悴不堪甚至已经被磨没了灵气的脸庞的心疼,自己有多在乎他,似乎已经是一种没有办法掩藏住的本能,他就是见不得巍邢岚有任何的不好,任何的委屈与悲伤,如果可以,他宁愿帮他承受掉这一切。
“你母亲走了。”
巍邢岚牵起梁素秋那被针头戳得千疮百孔的手,温度正在逐渐退去。
跌跌撞撞地闯进病房,医护人员正在渐渐散去,梁素秋的床边只剩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正在拔着她身上的电线与管子,所有人看到他出现在门口,都像商量好了似的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他,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了。那个医生先有了反应,走近了些,却也没有靠得太近,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前兜,略微低了低头。
“那好。”医生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
听到这个消息,方仲天心里一紧,没有任何犹豫地挂了电话立马冲去医院。
值班员找到方仲天,说是有他的电话,到了值班室接起电话,对方是崔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