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十五,泉州城里的还未撤下几日前灯会的灯笼。开元寺从初六那日起便热闹得停不下来,偌大个泉州府里,大大小小的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家眷们,便是赶着这几日烧香拜佛,祈求这一年平安顺遂,最好还能加官进爵,再求个子女因缘。东西两条街上,尽是来来往往的车马仆役,每个人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离这热闹不远的通政巷内,夏家宅子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原本这通政巷夏家,住的是致仕归乡的夏老太爷,在回泉州之时,便只有老夫妇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孙女儿。夏家如今主事的长子夏晟奎,当年也是不过而立就高中进士,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成了宰甫候补。只是原配实在没有福分,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早早撒手人寰。
那京城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单身汉,不久夏大老爷便由某位大人做媒,当上了太子少师贺家的乘龙快婿。可这样一来,原配留下的女儿多多少少就成了累赘。虽说如今的夫人饱读诗书,也算豁达,可是难免心中不是滋味儿。于是夏大老爷便求着致仕归乡的老太爷,将孙女带在身边教养。
如今五六年过去了,夏家的大姑娘也长到了快要议亲的年纪。祖父母年迈,无法太过劳神,而看亲又是个极磨人的过程,只好将此重任交还给她的父母。况且,如今虽然海上贸易繁荣,泉州城的热闹和新奇虽说是本朝的独一份儿,但是说起适龄的公子,还是京城里更多,条件也更好些。夏家二老再怎么不舍得,也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地将孙女送回京城父母家。
仆妇们忙进忙出地收拾东西,就是做主人家的也闲不得:各类书画字帖,首饰衣物,也得看着侍女们将这些东西收进箱笼——这大多都是祖父母为夏云暖准备嫁妆,一点也马虎不得。
“姑娘,眼看着就要上京了,您就一点也不紧张吗?”说话的是玉容,是云暖房里的大丫头,也是跟着她从汴京迁到泉州,如今再跟着回京的贴身丫鬟。
云暖正就着另一个丫头琥珀手里的账本,仔细核对带上京的布料香料一类物件儿。她头也不回:“我那位母亲,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就算是为了她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也总归不会给我找太差的人家。”
玉容还是有些不解:“难道姑娘就不想嫁个如意郎君?”
“如意不如意,最后还是都会消磨掉,那些个情啊爱啊的,又哪能长久呢。”云暖清点完了香料,点头示意琥珀将账本收起来,“世俗话本里写的那些故事啊,骗骗京城里弹琴绣花的大小姐们就好了。一个男人,成亲前面都没见过几次,就敢让你受婆母的教训,过生产的鬼门关,帮他操持家务,还得容许他风流潇洒,这样的男人,若不是潘安宋玉的长相,哪有田庄铺子来得可爱?若不是怕祖父母劳神,我倒宁愿待在这自由自在的泉州城里,又何苦去教条森严的京城里讨不痛快。”
玉容摇摇头,心里也在叹气。是呀,这泉州城,临海而建,商贸繁盛,民风自然也开放些。城中闺秀女眷们,自幼也通读诗书,在灯会诗会上也敢与男子一较高下。许多妇人也是经商一把好手,教男子也甘拜下风。
在这里,有女子过了十八九岁还不成婚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更有开明的士绅,竟也会让女儿自己挑夫婿。夏云暖自从来了这儿,离了京中的条条框框,就像是鸟儿归林,鱼儿入水一般自由畅快。现在要她上京,她也是磨磨蹭蹭,过了年又过了十五,拖到了再没借口,才不得不收拾行囊,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