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手段从来不仅只有武功。
他极精药毒,这事仅有主人知晓。
这般看似莽撞的决斗之举,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人,无声无息地死于诡计阴毒。
——那对于从血汗刑伤中打熬出的死士来说,是种侮辱。
此举不因可笑的同情怜悯,也并非由于所谓惺惺相惜。
他只是猛然间想起,好多年前那个还是孩子的自己,茫然地在死士营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黑衣挺拔的少年,端着满是清水的旧碗,温暖的看着他微笑。
奇迹般抚平了他惶然的心。
少年说,我是平安,你一定要记住。
他不懂为何,但是仍点头,说。
我也有个名字,唤初七。
那是他在营中见他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那之后的第二日,少年便正式出营,被分给大少爷,赐名萧悯。
再没人唤过他平安。
此后,也再不会有机会唤他平安。
萧悯必死。
若非今夜死于他手上的匕首。
便会在明晨永眠。
他在暗卫衣衫上留下了碧落花粉,方才萧悯为其解禁时已然沾染。
碧落花本身无毒,然而混合他匕首上涂抹的风如花汁,便会产生强力的致幻作用。
结果便是,一旦萧悯入睡,便再无法醒来。
无论今夜决斗是否得胜,萧悯再不会成为主人的阻碍。
萧洛永远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
无论生死。
六
可笑的是,今晚活下来的,最终竟是他。
以重伤为代价,将匕首直插入对手心脏。
再转个圈,将血肉绞碎,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萧悯的身子再站不住,全支在他手中的匕首上,两人靠的极近,远远看来,仿若相依。
于是,他清晰地看到,这人眼中深敛的光芒渐渐黯淡。
那从始至终木然的脸上,竟显出浅浅的,解脱般的笑意来。
却执着的不肯立时死去。
他利落地将匕首抽出,侧身。
这人的身子扑然倒地,落在他的脚边,激起林间的尘土飞扬。
他伸手,捂住胸腹间流血的伤口,冷漠地抬脚跨过,旋即飞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待得去得远了,却终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那始终在暗处静立旁观,漠然得彷如枯木般的身影。
那是,大少爷——上官麒。
此时,林中的萧悯仍未有死去。
只是,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他便就着扑倒姿势,向着那抹身影缓缓爬去,拖出身后一路触目惊心的血痕。
每一寸的前移,都需承受碎心之痛,都仿佛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却的的确确的,仍向前蠕动。
这是垂死间的挣扎。
可悲的竟是异乎寻常的坚定。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模糊的视线里,终于映入了那浅紫色的衣摆。
那是主人最爱的冰蚕锦,今晨,他亲手,为他的主人穿上。
却不知那竟是最后一次。
不过……
“主……人……”
真好,能死在您的脚下。
他终于闭上了双眼,头重重垂落在那双精美的鞋面上。
七
萧悯死去了。
当他回首,再也看不到,这个木头似的,沉默的身影。
血污沾染了他洁净的鞋面。
染出凉薄的花纹。
这人追随他十几年。
永远都是那般木然而恭谨。
若是还活着。
也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狼狈的一面吧。
“萧悯,你逾矩了……”
他语气依旧冷漠的全无温度。
却矮下身,背靠在树干上。
伸手环住眼前人渐渐失了温度的身子,将这人的头,轻轻埋在自己的胸前。
“可是,你已经死去了啊……”
那就原谅你吧……
也便满足你。
这生前,深埋于心,卑微的渴望。
黄泉路上且相候,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他捂唇轻咳,血迹顺着如玉的指指尖滴落。
与萧悯嘴角的混在一起,如若点点绽放的红梅。
抬头望月,月色晦暗不明。
他微微勾起嘴角,牵扯出浅淡的笑意。
八
当他回到麟苑时,神智已然不清。
却仍被那满院的灯火惊了一惊。
两名暗卫走过来,反缴了他的双臂,以铁链系好。
他呆站着,并未反抗。
主人正站在远处遥遥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