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猎猎冷风肆意吹打巍峨的城墙。风声和厮打声混合在一起,血气和冷气揉杂交错————是地府的阴铃掠过脖颈的声音。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闷响。
“砰——!”
皇宫大门被撞开,城外战鼓雷鸣,外头的叛军势如破竹般杀了进来。
叛军占攻方。
可这破落的皇城哪里是那么容易守的,到头来必定是一场败仗。
顾北臣一向清清冷冷的眼里带了狠辣,他筋疲力尽地几乎握不住剑。
内贼,外敌。
一盘死局。
可笑老皇帝贪图一时享乐拿药物硬生生灌废了这个原先驰骋战场、以一敌百的大将,将他一寸一寸打断了爪牙拖入深宫中肆意狎玩凌虐。后来又弃如敝履般丢入了宫殿再不关心。
如今叛军杀进宫里,老皇帝倒是想起来这个被他玩腻了的帐内大将。
让他被淫玩物件浸透了的亏空身子披上战甲,最后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外头早已声名狼藉的顾北臣就会力竭死于此番动乱之中。
在所有的生离死别、众叛亲离之后,他终于等到了最终的结尾。
男人浑身是血,他眉色冷峻,挺立如松,一人持剑矗立于满地狼藉之中,身后是稀稀落落的几个残兵,有两个正惊慌失措、乘人不备准备临阵脱逃。
面前是尸横遍野,敌军气势汹汹地冲进一座又一座宫殿楼阁、琼楼玉宇,战败的脚步正一点一点朝他不紧不慢地接近。
顾北臣嘴角一抿,倏忽笑了起来,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
一生无败绩的漠北战神一朝官拜镇国大将军,掌天下兵马,亦一夕沦落为叛国之贼人人喊打,囚入皇帝后宫无人问津。顾北臣一辈子都是皇室的一条狗,哪怕顾家几乎全部战死沙场,祖宗的宣誓效忠在他这里依然得沿袭下去。
前半辈子他风餐露宿、沙场点兵,后几年困于宫闱、受人磋磨,许是上苍不弃,让他遇见了他的小姑娘。
然而思及此,他心中悲苦更胜,手腕一翻,长剑一挑,毫不犹豫的一剑隔断了颈间同心结。顾北臣实际上已然没了求生念头,可是想起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笑起来明晃晃的小虎牙,心中就觉得没了大半。
很重要的东西在某一刻死去,飞鸟不再啼鸣,日出被扼杀在山巅。
他喃喃自语。
“是我对你不住,你可莫要被我拖累,我一身污浊、万人唾骂。当入十八层阎罗地狱,你若与我结同心,怕是不好。”
他是个懦夫。
前几天小姑娘被侍卫连拖带拽拖下去抛尸的那天,眼里的愕然和恨意几乎毫不掩饰。
她狠狠地怒视老皇帝,满眼都是火,而自己却到死都在效忠老皇帝。
他的小姑娘那么善良,她还有那么多没有实现的小梦想,她的蓝图愿景被死亡在了那个烈烈白日,她会被埋在肮脏污秽的泥淖里,瞪大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眼睛,不甘地失去生机,满脸污泥。
凭什么呢?
一辈子昏庸无道的老皇帝到了现在都好好的活在世上,而他最好的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再也看不到往后的人间山河。
是啊,凭什么呢。
顾北臣垂头抿嘴,倏忽冷嗤一下笑出了声,满含冷意,青筋暴起的手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烈烈大风吹得他衣角飒飒作响,也吹得他发丝凌乱,眼有血红如讨命恶鬼。
他要,
替他的小姑娘讨个公道。
他在这混乱刀剑、哀鸿遍野的死亡阴影中蹲下来,轻轻的伸手为那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同心结覆了一层泥。
但这场兵乱过后大抵不会有人好心地给顾北臣冰凉的尸身撒上一把黄土,万人冢是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最后的也是最妥的归宿。
但哪怕他身上杀戮过重入不了轮回,他也要去找到小姑娘。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过奈何桥,饮了那碗孟婆汤,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再去投个富贵胎。
在前去奈何桥的那段不长却漆黑可怖的路上,顾北臣会陪她。
下面那么黑,她一定会怕的。
————陆婧怕黑啊,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