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雨大作。
我辗转反侧,连累刘国卿中宵入不得眠。失去安喜的伤悲被即将见到依宁的喜悦冲淡,我禁不住幻想依宁足音跫然之貌。刘国卿在一侧悠然作态,重提“闺女”一事,被我含糊敷衍了过去。
刘国卿穷追不舍,二人干脆在床上扭打起来。尚未分出胜负,有规律的敲门声在狂风骤雨中突兀响起。我的手臂还卡在他的肩头,闻声,动作凝固,纷纷竖起耳朵。敲门声响了两次,都是“一三二”的排列。
刘国卿舒展开眉宇,松了口气般止住我老鼠似的、慌忙开窗躲去后院墙角的尴尬举动,说道:“没事,是我的人。”
我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与他一齐下床,掩藏在卧室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暗自窥探大门口。刘国卿划开门锁,门外风声呼号,大雨如注,雷电交加。闪电劈开阴暗的夜晚,门口伫立着一位军人,军装已经湿透,紧紧地黏贴在他的身上,仿佛攀附藤架生长荆棘,困缚着他的行动。
他向刘国卿行了军礼,在刘国卿的侧让下进了客厅。大门将糟糕的天气阻隔在身后,房间并没有因为多一人的加入而变得嘈杂。灯光下,我辨别出了这人的身份,他是刘国卿的副官,姓何,之前一直充当司机,他知道我的存在。
刘国卿回头看我一眼,我这才走进客厅,想了想,决定抬高刘国卿的面子,径自去厨房给他的副官倒了杯热水,里面还放了一小撮茶叶。
刘国卿意外于我的平易近人,但他没有就这点小事大惊小怪。何副官接过热茶,道了声谢,却没有喝,而是握在手里取暖。他神色焦急,言辞清晰地说道:“刘文书,依先生,事情有变,我们得改变计划”
刘国卿道:“怎么回事?”
何副官将双目转向我,道:“依先生,令公子——大公子领着宪兵队去家里了!”
我双耳轰鸣,几乎站不稳当,双手死死抠着桌面,咬紧牙关,字音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依诚?!”
刘国卿转身进屋拿了一把雨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对我道:“你在家呆着,我去看一眼。”
“我也去!”我回过神,抓住刘国卿的胳膊,一手往腰间别抢,“小兔崽子找死,老子他妈的亲自送他一程!”
“你!”刘国卿气急败坏道,“宪兵队可都在!一票日本人,我看是你找死!”
“那是我儿子!”
我俩像被侵犯领地的狮子,相互咆哮,皆不退缩。何副官抬腕看看表,说道:“刘文书,我开了车来,依先生可以待在车里头,我不停在宪兵队眼皮子底下就成了。”
这主意暂时使我们偃旗息鼓。车子一路风驰电掣,蹑影追风。何副官驾车技术上佳,一心二用亦不成问题,于是简单叙述了来龙去脉。他也所知甚少,只是偶然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依诚与宪兵队行在一路,交谈过密,行进方向正是依家老少暂居之处,便连夜赶来通知了。
我手攥枪杆,冷汗连连,背后湿了一片。刘国卿扒开我紧如鸡爪的手,十指相扣,问道:“老何,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当时在开车,啥也没听见。”
刘国卿又问我:“依诚原来和宪兵队的认识吗?”
我摇摇头,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我实在想不通,依诚究竟要做什么!
刘国卿瞧了眼前排,低声安慰道:“依诚那小子做事有分寸,事情也许还没那么糟糕。”
多说无益。我没有回应,侧脸看向车窗,玻璃上已爬满藤蔓般的水滴,全然不见外面景象。
山雨已来风满楼。
老何将车停在了街尾胡同边。他关了大灯,因为我们并不需要光源——日本人已先一步到达了!
我眯起眼睛,使劲儿往前玻璃凑,雨刷器疯狂地舞动身躯,却只能短暂地掀开雨帘一角。这位置选得巧妙,若没有恼人的雨,我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日本人的行径。可今日不是黄道吉日,时辰也非良辰吉时,有了密密麻麻的雨针织成的碧纱橱遮挡,我只能依稀瞧见,有两个宪兵在拽依宁上车!
我头脑发昏,推开车门就要往外撩。刘国卿抱住我的腰,急促道:“你别急,有我呢!我去看看!”,
被他拖回座位上,我咬得牙根吱吱作响。那车是装人用的大篷车,我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可不论如何,都轮不到我的女儿有此“殊荣”!
刘国卿下了车。老何从后视镜盯着我,忧心忡忡地说道:“依先生,您可别让我难做,可不能出去啊。”
我心脏里面敲锣打鼓,整个人都在震颤。咽了口唾沫,密切地关注情势。又有两个宪兵从屋里出来,他们押解的,是我妹妹!
坑洼的雨地中有个瘦弱的人影狼狈地向依宁爬去,她抬起脸来,泥浆敷面,只能从脏乱湿长的头发辨别出这是个女人。这房子里能称为女人的只有三个,依宁依诺被日本人抓在手里,那这女人还能是谁!
领头的队长一类的人物凶狠粗暴,抬脚踹翻了我端庄优雅的太太,将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她沾染黑泥的额头。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