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次日,沉璧二人并未成行。
同日,易衡之的长子在清心殿呱呱坠地。
这个被父亲取名为“苊”的孩子的出生可谓十分坎坷。姑苏有孕七月有余,满以为易苊应当在初春时诞生。谁料为沉璧送行时,宫阶上残留的点点碎雪,令他靴底一滑,后腰结结实实地在阶上磕了一下。
走在前面的沉璧等人就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回过头时,姑苏已经脸色煞白,有那么一霎连呼吸声都停住了,两弯细细的眉毛痛苦地攒在了一起,嘴唇轻轻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一句呻吟。忽然有宫人惊呼了一声:“血!”
这是姑苏晕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字。
他在剧痛之中昏迷,又在更强烈的阵痛之中醒来。
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殿内的榻上,围在他身侧的有顾折颜和沉璧两人,并几个嘴紧听话的宫人。后腰微微的胀痛在下身剧烈的阵痛映衬之下已然微小到忽略不计,姑苏抬手紧紧攥住了床帐,用最后残留的几分神智去看身边的人。
这一看之下,他原本尚且平静的心立刻悬在了空中——顾折颜和沉璧两人脸上的神色都难看极了。
他也许不能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了。想到此处,姑苏的心猛烈地抖了一下,求助地将手伸向跪在床尾处一脸沉凝的顾折颜。
这是易衡之的孩子。他想,他总得给远在边关的易衡之留下点什么,千百步也走过来了,只剩下最后这一点便能生下易衡之的孩子,他不愿意失败在此时。姑苏徒劳的张了张嘴,在被痛楚淹没之前,他想请求顾折颜无论如何也保住这个孩子。
他说不出话,仅剩的三分神智也告诉他,什么也别说。
让顾折颜看着他这样生下心上人的孩子,开口提醒顾折颜,这个将要出世的孩子是易衡之和另一个人的骨血——姑苏明白,这不啻于拿刀去戳顾折颜的心窝子。
然而他不开口,那一双眼中的悲凉和期望,顾折颜又岂会看不懂?
顾折颜在如此焦躁的关头守着他,扶着他的下体反复擦拭,忙乱之际早已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他脸色难得如此阴沉,手中并不停歇,满心还想着如何抚慰受了伤的姑苏。可不经意地一抬眼,他便看到了姑苏含痛的双眼。
顾折颜有一瞬间的走神。在不能停顿的时刻,他不免手下缓了一缓。被强自忽略的,易衡之的身影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个人给予的温暖和寒冷,爱与恨,欣悦与屈辱,就在这短短的弹指一刹那,千百次地交织在记忆之中。
他渐渐记起他失去的,那个叫易好的孩子。缠绕在梦境之中的婴儿的啼哭声,与另一个声音一同萦绕耳际。
这是易衡之的声音,易衡之用温柔的,含笑的,沉稳的,低哑的声音,在床帏之间,在那片屋顶,在清心殿,在将军府,在天街树梢,在人来人往的酒楼,叫他——
颜颜。
“顾哥哥!”这是沉璧的声音。沉璧将染满鲜血的双手浸在一边的热水盆中,近乎严厉地望着顾折颜:“皇后快撑不住了。”
言下之意,眼下并非他走神之时。
顾折颜蓦然醒了过来,婴儿与易衡之,一切旧日光景都从眼前如迷雾般散去,鲜活起来的是脸色涨红,唇色惨白的,额发汗津津的姑苏。
顾折颜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强装出来的冷静,听在姑苏耳中几乎成了冷漠。姑苏心头一悸,只当这回真是再无指望,要成一尸两命之局。他力气一泄,原本就出不来的胎儿更加卡在了产道内。停滞了那么久,胎儿寄身之所的粘液流失了泰半,也不见一点动静。沉璧数次在姑苏耳边唤着已然看到了孩子的脑袋,然而姑苏神智已失,渐渐迷离,只见他高耸的腹部一起一伏,大开的双腿间却没有别的动静。下一刻,顾折颜寒着一张脸,将拧干的热帕不由分说地堵在了姑苏无力张开的口中。“忍着。”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坐到了姑苏的身侧,在沉璧震惊的目光之中,两手用力按在了姑苏隆起的腹部,紧皱双眉在上面推压起来。
这、这是推产之术。沉璧已经孕育两人,宫禁之中多少也会教导育子之事。他亦听闻这是在怀胎之人己身无力的时候最有效的催产法子,最大的缺陷便是怀胎之人此时将痛上加痛。果然顾折颜这一手推下,姑苏已经颓软的双腿猛然弹动一下,流满湿汗的颈项脆弱地抬起,被封锁的口中逸出一声极痛的呜咽。
顾折颜似乎已然狠下了心,姑苏在床上痛得不由自主挣扎起来,沉璧下意识按住姑苏的双手,顾折颜眉目不动地弓下身体,使双手能够垂直地使出力来。他这一手按下,姑苏几乎整个人坐了起来,只觉如有尖锥刺穿了自己的肚腹一般,泪水扑簌簌地自眼眶之中滚落下来。
沉璧忙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体上,用干净的帕子拭去他额头上的汗与眼角泪水,轻声安抚道:“不要哭,再忍一忍,省些力气。”
姑苏从喉间又轻又闷的应了一声。
如此从晨间一直折腾到晌午,清心殿中终于响起了一声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