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小亲王出事的夜里,厉择行在寝殿彻夜未眠。
吕太医在给厉择行请脉。这脉相一如过去这段时间的每一日,有时沉稳有力,有时则危如悬针。吕太医紧皱长眉,半晌之后,才跪地叩拜:“陛下,老臣无能。”
厉择行已将这句话听了许多遍,但每听上一遍,心尖仍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失望。他将手拢进袖子:“罢了,苗人奇术诡道之多,叫人闻所未闻,你不知解法也不奇怪。”
吕太医闻听此语,愧然顿首:“苗疆之毒术已经久绝于我大历地界。当年先帝踏平苗疆之时,苗人为求自保,屈居南方湿瘴之地,许多奇草异木,非老臣等人所晓。陛下,臣斗胆请陛下召一苗疆神医诊脉,或有解决之法。”
厉择行哼了一声,就算刀悬在了他的头顶,他心性之中天生的猜忌多疑也难以改变,他拂袖而起,冷笑着回了太医的恳请:“纵然解铃还需系铃人,也要看系铃人愿不愿意为你解。先帝将苗人困于一隅毒瘴荒土,地不能耕水不能溉,他们恨朕只怕也恨得惨了,为何要来解他们世子下在朕身上的毒?”
吕太医两眼一红,小皇帝再是性情乖张,也毕竟是他亲眼看着长到如今的,如今弱冠之年,子息未有几个,王业亦未成就,如何忍心见他就如此崩殂?他越想越是忧心如焚,跪在阶前便老泪纵横。
厉择行也不安慰他,自往龙床上一靠。他累得紧,生来也不是体贴人的性格,听着老太医嗡嗡的哭声疲乏欲睡,满脑子又仍转着这几个月来的昏帐。
吕太医泪流满面,不断以袖拭泪,然而他拭泪之时,忽然有一件事跃入脑海,令吕太医震惊大喜之下,一把攥住了他家小陛下的衣角,连连道:“陛下,有法可想,有法可想!”
厉择行已经不大抱希望,却也被他晃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什么?”
“陛下可知,苗人于这几十年中,叫武帝圈于苗疆,的确难以维持。但百年之前,他们势力远不似今日之弱小,他们与另一股势力本为一家。这一群人中,半数人多智而平和,半数人野蛮好胜,于是分为两派,前者入苗地,是为今日苗人,后者能征善战,广开疆土,又在武帝征天下时,以苗疆为鉴,主动臣服,是为今日之慧国。苗疆慧国本是一系,纵然今日慧国未闻在医毒之道上有何名手,但或许苗疆毒术的解法,慧国便得一二古籍可解。”
吕太医惊喜之下,十分啰嗦,然而明帝却始终淡淡。未知毒名,未知如何下毒,解毒不过是一个杳然的希望,就算慧国真有什么与苗疆有关的古籍,要在数日之中在浩如烟海的书堆里翻找出他的解药,又何其难?
厉择行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挥手遣退吕太医。
生还之希望是如此的渺茫,看来有些事——不能再耽搁了。
他起身,转入寝殿暗道之中,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一炷香时间之后,明帝从暗道步出。
正逢这时候,宫人来报,盈亲王去了,顾太后闻听爱子丧命,惊痛过剧,一时失明。
厉择行那因为解决一桩心头事而略微舒缓的身体,猛的绷紧了。
厉择行几乎抢进了亲王府中。没有他的命令,尚无一人敢碰一碰床上小亲王的尸体。幼子单薄弱小的身躯被温暖的寝衣和厚厚锦被覆盖着,两眼闭合,宛若做着一场好梦。他又白又软的小手垂落在床榻一侧,脖颈也像这边歪着。厉择行在床前凝望了半晌,才缓缓伸出手,覆在厉顾盈小小的额头。
触手所及,一片冰凉。
近年来愈发深沉稳重的皇帝,在这一摸之后,猝然缩回了手。他心里有一根一直绷着的弦,在这一刻轰然收缩到最极致,扯得他心口剧痛!
厉择行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为人父的酸楚和身为人君的尊贵如两枚铁钳拉扯着他,令他一动都不能动。?
整个亲王殿中的气息,比冰封的北国更冷。
厉择行在床前站了半晌,也没有敢再伸手去碰厉顾盈一下。他低低地问:“是谁?”
大殿之中,无人应声。
厉择行猛地扬高了声音,泣血一般问:“是谁杀了朕的”
话音断了,他忽然低头一个踉跄,扶着床沿重重呛咳起来,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全然干哑了:“是谁,杀了朕的亲弟弟?”
伏跪在人群之中的一个宫女,忽然在地上叩了重重地三个响头,满脸是泪地对闭眼大喊道:“是顾太后!”
厉择行倏然抬头,两眼发红,却是错愕到极点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一个荒谬至极的笑话:“你说是谁?”
宫女的声调比刚刚更高,她已经豁出了一切:“陛下,昨夜来过殿中的,只有顾太后一人,他形迹可疑,不叫奴婢们进殿看望殿下!”
“放肆!”厉择行疾言厉色,“盈儿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另一宫人听到这里,亦连连顿首,满殿跪拜的宫人,都惧他威严,更惧死罪落在自己头上,他们匍匐于地,每个人小小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振得厉择行目眩耳鸣:“陛下,昨夜当真只有顾太后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