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里。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百无聊赖地挑着桌上灯烛的灯芯,聚精会神地看着灯火从晦晦暗暗、朦朦胧胧的样子变得光华大盛起来。
他满意地转过了身,对坐在床榻上的人说:“你想好了没有?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姑苏呆呆靠着墙,对他所说的话听而不闻。男子不耐烦起来,几步逼近了他,伸出两根指头顶着他的肩窝,用力地戳着姑苏的肩膀晃了晃:“你听见没有?是走是留?”
姑苏回过了神,肩膀上被戳得生疼,但他仍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不走。”
黑衣男子——或者该说这还是个黑衣青年,他扁了扁嘴,又重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耙了耙头发,一拍身边但桌子:“不行!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小爷答应别人做地事情,还从来没有食言过!”
姑苏便问:“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这个陌生又古怪的黑衣青年,说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就在赫连兰声与顾折颜等人被投入天牢以后,他也被强行从厉择行身边拖开,关到别处软禁了起来。一整夜一整日,只听见宫闱之中一片寂静,皇帝受伤的消息没有惊起一点水花。
他被关在一个暗室里,只听见守门之人将他斥为心狠手辣、于帝不忠的废后,更道陛下已经气得病了,病中改立关情贵妃为皇后。
这一句又一句离奇的,与事实全然不能入扣的消息传到姑苏耳中,令他惊疑,也令他茅塞顿开。他自知没有去过亲王殿,更遑论掐死顾盈,那么今日的乱象主使者到底是谁,皇帝明明遇刺却被传闻病中,离乱的宫禁之中为何一片粉饰太平的按部就班之象,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关氏兄弟杀了顾盈嫁祸给他,促使厉择行废后,厉择行身中剧毒,就算没有顾折颜的一刀,关氏兄弟也可以操控他大病不起,伪造圣谕尊关情为后,关情生下的小皇子来日就是太子。关氏可借此一举把持朝政,甚至在未来将整个大历朝廷变成苗疆的傀儡。
偏在此时,他又如此的孤立无援。
也便是姑苏理清前后,却又万念俱灰的时刻,一个黑影鹞子般轻捷落下,不费吹灰之力就点倒了守门的侍卫,一脚踹开了暗室的大门,对姑苏道:“跟我走!”
姑苏是被他罔顾意愿,从暗室里扛出来的。那青年轻盈得像一阵风,飞快地来又飞快地走,他们在宫墙之上几个起落,十里皇城就像足下的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一样渺小。
朔风扑在姑苏的脸上,他逆着风问:“你是谁?”
黑衣男子回答:“厉择行让我带你走。”
姑苏听见厉择行三个字,大惊且喜:“他没事了?”
黑衣男子一开口,呛了一嘴的风,没好气地回头瞥他一眼:“到地方我再告诉你!”
然后他们就到了这家京城里毫不起眼的普通客栈里。
青年自称,厉深一脉对他家先祖有恩,他们家族每一代人,都须为厉深的嫡系达成一个心愿。在月余之前,厉择行将两族独有的令牌遥递给了他,他便星夜兼程地来到了皇城之中,潜藏在皇帝寝殿的暗道里。
几日之前,皇帝对他亲口说出了那一个请求。
“他让我带你出宫,送你到江南,给你一个安全的身份,重新开始。”
姑苏一个恍惚,厉择行对他许下一年之期的模样跃然呈现脑海之中。
“我们以一年为限。若一年期过,你未能接受朕,朕便放你离宫,从此天高海阔,可任你逍游,你自做你的姑苏公子,朕绝不干涉你。”
原来厉择行是认真的。
姑苏眼中忽然酸涩,他摇了摇头,对少年说:“我不走,我不去江南。”
黑衣青年本来信口说来,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笃定姑苏听了他的解释,便会喜出望外地跟着他去江南了,这会儿乍听“我不走”三个字,一双圆眼立刻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不等姑苏回答,青年又捶胸顿足起来:“我就知道厉家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脉不出一个好人哟我还以为他不会跟厉深那老头一样,刚听他说只是要我带一个人去江南我还乐得慌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少年说到一半又板起脸来,“你再考虑考虑,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过,姑苏仍是那几个字。
他心中有自己的计较,看着青年一脸气的上天入地又偏偏无可奈何,咬着嘴巴兀自冥思苦想的模样,轻声问:“你家祖上与厉家人订的约,约明了什么都能做吗?”
“当然!”青年白了他一眼,“甭管杀人放火也好,背信弃义也好,哪怕造反呢,只要厉家人开了口,我们就得为他做到。我爹就被厉深老贼害苦了,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姑苏静了静,又问:“若是他要你诛杀这一回的苗疆反贼,或者为他寻到解毒灵药,你也得去为他做到了?”
青年已经无力开口了,懊丧地像个葫芦一样蹲坐在椅子上,手掌托着下巴点了点头。
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