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东宫墙外,停着一辆素幔高车。
东宫墙内,有人在抚琴。
琴声如化有形,春风拂柳般拂过墙外,几许柔和春意随风扫进了车幔之中,叫它也和着琴声的旋律轻轻颤动起来。无奈窄窄车幔载不下这越来越多的春意,渐渐成了一股股春潮,酿在一声声暧昧的呻吟里飘出马车。
墙里墙外都有人絮絮低语,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坐在墙里抚琴的人正是太子厉有欢的胞弟厉唯双。这位厉皇子在大历深受爱宠,自诞下麟儿之后,更得到厉有欢无微不至的体贴爱护。凡厉唯双所希求的事物,厉有欢无不应允。今日趁着春日晴好,厉唯双便想在王府水榭中观景抚琴,消磨时光。厉有欢极小心地着人在软榻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貂皮毡子,又在琴台边上煨好了炉火,升起茶烟袅袅,将早春水榭布置得如同暖阁一样,才又亲自将他认为行动不便的厉唯双从寝殿里抱出来,如珠如宝地轻轻放在软榻上。
兄长这样小意体贴,弟弟自然也柔顺得无可指摘。两人相依相偎,一人抚琴取乐,一人便坐在一边品茶观赏,看上去不似兄弟,却像是一对新婚恩爱的璧人。
偏偏家仆在这时通报,道是府外有贵客相候。
厉唯双一曲戛然而止,自己不以为意,厉有欢倒有三分怫然:“是什么人?”
家仆战战兢兢道:“奴才观那马车是品阶极高的人家才能乘坐的,兼且车上有皇族徽记,但贵客又不肯说明身份”
厉有欢剑眉蹙起:“何人如此故弄玄虚。那便将他领去侧厅,我稍后再来。”
家奴犹豫几息,又道:“贵客似是身体抱恙,难以离了那车子”
厉有欢的脸上已经全然是冷漠了:“那就让那位贵客原路返回便是。”
有皇族徽记,兼又身子骨弱的人,他不必费心思猜度,也能知道车里的必是他那位从无正形、荒淫放诞的慧国国主弟弟慕容随。自慕容随勾引了他最得意的近臣之后,又放话说要把人掳回慧国一生一世一双人,以致他怒不可遏,混乱一夜之后,他们兄弟之间已经尴尬到了极致,慕容随在此时上门,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话要说。慕容随既然不肯自承身份,他大可装作无知无觉,避而不见。
倒是厉唯双推了他一把,道:“还是去看看吧,许是真有什么要紧事,你还不知道小随的个性?若能自己摆平,他才不会上你的门呢。”说到此处,他眼中到底掠过几许笑意,似是打趣兄长不得人心,也似宠溺难以伺候的弟弟,才又接着道,“小随如今在慧国初登王位,势单力薄,你该多关心他的。”
这几句话句句温软,但是“若能自己摆平,才不会上你的门”却直直戳在了厉有欢的心坎上。他便依言站了起来,在厉唯双光洁的额头安抚的一吻,低声道:“若是累了,早些回屋歇着。”
看对方应了,他才信步走出庭院,一路来到府外墙下。
车里靡靡春气此刻仍未散去。厉有欢立在无人坐守的马车几尺之外,看着那看来素净,实际却奢华到极致的马车不住地轻轻晃动,瞬时明白了里面的人在耍什么花枪。他本欲拂袖而去,但看见这车子以后,心里又有个念头牵着他的脚步,叫他难以就如此直接离开。
这一念便是,兴许慕容随做这档子事,真有些苦衷,他的身子,也是真的不大好,他来找他,也许真是有什么要紧的难关,不得不来求他帮忙了
他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就会随之想起那夜里,慕容随一身贴身的内衫,洁白绸缎束起他纤瘦无比的腰肢,看起来仿若一折就断,脆弱而迷离,宛若神人仙子,脸上的笑却极坏,像个爱捉弄人的小孩子。他从雨夜中赤着脚来到自己面前,头发和双足都沐着湿气,然后他依进自己怀中,看起来又娇美又纯洁,花瓣一样的嘴唇里吐出的却全是刻薄放诞气死人的话语
第二日醒来,厉有欢懊悔,无措,但更多是满腔苦尽甘来的温情。
慕容随却说:原来到了床上,你也没有比你的臣下们能把持几分啊,好没意思。
他怎会是被迫?这个想尽办法爬上所有有用之人床榻的淫荡天子。
厉有欢千百次对自己这样说,但又千百次地遇上心软的时刻,尤其是现下这样,将见未见,若即若离,似远似近的时刻。他会记起慕容随少年鲜妍的脸,与孤单瘦弱的身形,记起他放肆甚至放诞的笑容,也记起他越来越苍白的病容。
但也就在此刻,厉有欢漫无目的地一低眼,便看见从车内探出一只手扯住了绸缎布幔的底。
那只手洁白无瑕,只是很是瘦弱,攥紧的动作又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紫的血管隐约可见。几根玉白手指似乎很不安地渐次收拢,过一息又慢慢舒张,忽而又再次更加用力地收紧这只美丽的手扯着布幔,无意识地一回比一回抓得更上了一些,直到最后一次,像要将嫩粉色的指甲都陷进掌心那样狠狠掐住了,再彻底无力地松脱开来。马车的震动在此刻也停下来,里外都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有另一只黝黑强健的手伸出来,覆在那只手上,将每一根纤弱手指之间的缝隙都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