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何不食鹿糜
九月里的一天,褚绣春走在街上,脚下是居民倾倒的垃圾,耳边是乞丐的职业性哀号。
褚绣春默默地看着四周,不知为何,明明是帝国的中心,却依然给人一种黯淡的感觉,北京城的气势确实是豪壮了,然而看着却总有些灰蒙蒙的,从前自己其实也并不在意这些,毕竟常年流窜于山林之中,能够进城实在是一件很欢喜的事,山野之中清静倒是清静了,然而实在没什么人气,时间久了便让人感到一种气闷,情绪或者低沉,或者烦躁。
在这一点上,弘昼与褚绣春便有不同的情趣,弘昼虽然是个爱热闹的,比如活吊丧之类,然而有的时候居然也有心修道,这一点他倒是随了雍正,雍正青年时代当皇子的时候,就很喜欢炼丹,在家里砌了丹炉,还写诗纪念,如果说那个时候他迷恋丹砂,还是为了表达自己不谋求皇位的出尘离世,在他继位之后,继续重视道教,便不是韬光养晦的故作姿态了,江西龙虎山驻京办事处的一个道士,叫做娄近垣的,有一次给雍正治过病,居然有效,便给封为龙虎山四品提点。
所以有的时候褚绣春想着雍正为什么死得这样迅速?简直是暴亡,难怪民间流言纷纷,连吕四娘报仇的说法都出来了,然而褚绣春清楚地知道,这种故事拿来下酒送茶倒是很刺激,然而不是事实,有一回弘历也谈起为什么雍正明明正值盛年,过世的时候虚龄也不过五十八岁,虽然不是很年轻了,但也并不很老,哪知从生病到过世,不过用了两天的时间,实在是太快,简直措手不及,当时自己便说:“或许是服食的丹药不好了。”
弘历点了点头,转而却说:“皇阿玛这许多年一贯勤政,天不亮就起来办公,深夜才安寝,定然是耗尽心血,才猝死的。”
褚绣春于是便也明白了,官方的口径是要往“过劳死”这个方向引导,倘若给人家说雍正是死于丹砂,那可是很不体面的啊,满清建立政权之后,对前明没少分析批判,当然许多材料也确实是事实,比如嘉靖皇帝迷恋炼丹,到了晚年喜怒无常,尤其是在他执政中期,还发生过宫女谋杀的事,虽然是侥幸没死,死的最后是那几个宫女,甚至连试图救助嘉靖的妃子都给处死,不过嘉靖之后也如同惊弓之鸟,嘉靖本来还是很厉害的,只是这两桩事情很给人诟病,一说起这个,便俨然成了丑角。
所以弘历是宁可让人们谣传雍正死于吕四娘的剑下,总比让人猜疑或许是吃错了药死掉的好,亡于复仇终究还带了一种壮烈,死于丹砂则只能受到嘲笑,从秦始皇到嘉靖帝,已经很多本身很能干的君王倒在了这上面,在儒家的世界观之中,这都是反面教材。
弘昼办完了活祭,便把玩道书,还和褚绣春说:“红尘实在烦杂,想要到山间庙里一个人也不见,静静地住上一阵才好,也算是清清我这颗给俗世浸染得浑浊的心。”
褚绣春便笑着说:“像俺们这等在林子里待久了的人,倒是很喜欢进城,尤其是走在街上,看着那般熙熙攘攘,实在兴旺,心里便也热腾腾的。”
弘昼咯咯地笑:“在山林中的时候,心胸很是清凉么?”
褚绣春摇头道:“觉得很烦,很无聊很憋闷,没多少找乐子的法子,我们又不是很会读书的,况且纵然能够独读许多的书,整天除了风声就是鸟叫,看不到几个人,不会嫌太孤零了么?”
弘昼一听,大为扫兴:“可是听你讲起从前的那些事情,感觉江湖之中也很是刺激有趣啊。”
褚绣春笑道:“只是讲起来比较新鲜罢了,其实颠沛流离有什么好?吃穿无着,一颗心总是悬着,有一回挨了几天饿,那时候看到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吃,除了肠胃的灼烧,脑子里根本不想别的。”
弘昼手肘抵在桌面,掌根托着下颏,出了一会儿神,道:“就真的没有特别的趣事?”
褚绣春琢磨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回我们猎到了一头鹿,剥皮之后,内脏也摘出来,那鹿胃里面沉甸甸的,想来是刚吃了许多东西,我们便把那胃囊里面的草叶糜掏出来,在锅里煮了,就是一碗饭,可巧当时一个弟兄生病,这一碗热粥便全给他了。”
弘昼一听就呕了:“这种东西怎么吃得?那得是什么味儿啊?况且那卖相也忒差了,一堆糊糊呢,就这还给病人吃?不是有鹿肉么?”
褚绣春笑道:“非是我们虐待病人,那胃袋里装的实在是好东西,吃进去的树叶果实,那鹿已经初步克化了,软软烂烂,煮沸了热热地喝下去蛮好,病人脾胃差,鹿肉不一定吃得进去,吃这个倒是还克化得动,有的时候真的就能够救命,就是气味难闻了些,捏着鼻子灌下去也无所谓,至于那品相,就当喝面子茶罢了。”
弘昼脸上登时更绿:“给你这么一说,我以后喝面茶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本来多好的茶面子啊,还是用牛骨髓油炒的,开水一冲,香喷喷的,结果与那胃囊里的东西联在了一起,再喝这面茶,都有点怵头。”
尤其弘昼喝的还不是普通的面茶,乃是精工细作的,里面还加了桂花,要甜有甜,要咸有咸,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