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弘历点评徐丈
乾隆七年五月初八,褚绣春这一天下午来到了弘昼的府邸,一进门,管事郑文孝便迎了上来,满脸是笑,下颏上那一撮山羊胡都轻轻颤抖:“绣春大人,您老人家来了?听说您刚刚荣升了二等侍卫,文孝在这里给您恭喜了!还是您老人家做事勤谨,才连连高升,您老也是年青有为,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刚刚三十五岁,若论周岁,才三十四岁,还担得起“青年”两个字。
褚绣春脸上登时就是一红:“不要叫我老人家,我这个年纪,当不起。”
郑文孝已经五十几岁,跟自己叫老人家,褚绣春总是觉得很是折寿,尊重年长的人这个规矩,即使是江湖上也是讲究的,有一些秘密宗派具有远大的志向,便格外注重内部理念文化的塑造,山寨大堂上有一个位子是专门留给年纪大的人,褚绣春甚至知道有一个已经六十几岁的老江湖,衰老到不能作战,他本身也不是指挥官,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帮众,然而因为这个年纪在江湖社团之中已经堪称人瑞,因此便进入了“山祖”的行列,给称为“老太爷”,尤其面对着新来的毕恭毕敬的小徒弟,愈发有一种“含饴弄孙”的满足感,倘若老巢不给清剿,他倒是也在那里养老了。
地下世界虽然与地上世界难以相容,然而有一些道德观念却也是承袭下来,并非截然不同,比如说尊重老人,这让他们还能够保留一些人性。
郑文孝咯咯笑着说:“绣春大人就是这般谦逊,其实‘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嘛,你从前不是也说,‘大哥’这个词儿不仅仅是代表年纪,也是个江湖地位?况且你又救过我的母亲……”
褚绣春连连摆手:“那件事可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多久,还要再提?”
郑文孝哈哈乐着,果然不再继续说下去,便把褚绣春往里面请。
郑文孝对褚绣春,那是真心的亲近,在他所见过的这些文武官员之中,褚绣春是最有真情的一个,保持了原本的质朴诚恳,自己虽然只是个包衣奴隶,然而毕竟是王府管家,也是包衣中的上层,掌握了一定权势的,平时来讨好自己的也有不少,这位绣春侍卫则与那些人不同,他对自己是真诚的友善,没有那样利益谋划的意图,或许纯粹的友谊是罕见的,人与人相交,难免存了个关键时候互相扶助的意思,然而褚绣春便做得非常自然,没有那样功利。
更何况褚绣春还救过自己的母亲,郑文孝人如其名,乃是个孝子,十分孝敬自己的母亲,老太太七十多岁了,如今也是个小小的老封君,在自己家中也有几个人围着照料,老太太为奴半辈子,到这时算是安度晚年,然而冬季里有一天一个不留神,炭火中毒,一屋子人都熏倒了,当时褚绣春与郑文孝刚巧在街上会面,正在说着话,忽然家里人就飞跑来告诉这件事,郑文孝听了,当然匆忙道别,便赶回家里去,褚绣春很是担忧,便也跟了过去,到了那家中,窗子已经打开了,旁人倒还能呼吸,只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竟然不见喘气。
郑文孝当时就连忙掐人中,褚绣春道:“只怕不济事,找个女眷来,嘴对着嘴吹气,或许还有用。”
郑文孝的妻子立刻便过来,掰开老太太的嘴,使劲往里面吹气,过了一会儿,老人家的胸膛终于微微地开始起伏。
郑文孝大喜过望,连忙对褚绣春道谢,褚绣春一摆手:“且先不忙说这些,如今还大意不得,我曾经看过这样的,后来身上发抽,咬伤了舌头,你们千万留神,若是发生了那事,便赶快找一根筷子给老太太咬在嘴里。”老祖母的牙齿到现在还比较不错,大部分都还保留着。
后来好在是没有发生抽搐,老人家慢慢地缓醒过来,又请了医生来看,吃了几副汤药,这才渐渐地好了,这中间褚绣春还不时地来探望,很是关切。
因此,郑文孝对褚绣春的感情相当不错,这一回褚绣春又升了一级,他当然也为褚绣春高兴,要说褚绣春的升职速度虽然不能与傅恒相比,傅恒那可真的是爆竹般的升迁,前年才正式开始当差,最初是正六品的蓝翎侍卫,不到一年时间,便升为一等侍卫,正三品,那个时候他才刚刚二十二岁,而褚绣春比他大十几岁,却只是正四品的二等侍卫,不过傅恒毕竟是贵族世家的公子,本人又是皇后的弟弟,他本来便颇有才华,再有这样的家世做加持,谁又能比得他呢?而褚绣春在三十五岁的年纪便做到正四品,也是很不错的了,有那读书人考了几十年,还不能中举呢。
褚绣春见过了弘昼,说了好一阵的话,携了一个木盒回去,进入宫门,一路来到三希堂,刚刚进了门,便听到弘历在那里愤愤地骂道:“如此狂吠,真该把他的书全都禁了。”
褚绣春登时便是一愣,把木盒放在桌上,缓缓地说:“是谁惹恼了你了?”
弘历将一本书丢在桌面:“陈之遴着实无礼,狂悖已极。”
褚绣春想了一想:“原来是陈之遴,这个人我晓得他,就是徐灿的丈夫。”
弘历何其机敏,马上便听出了此中的别样味道,真的是要替陈之遴默悼三分钟,不是因一番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