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重第一次出门。
鸦青色的天空,是薄暮时分,有一家人在楼底下散步,小孩露出藕色的手臂,抓一把野草到处乱跑。杨雍带他避了避,从另一条掩映在林木背后的小路绕过去,路灯慢慢地亮起来了,门外的小摊正在收拾,没材料了,只是给晚归的上班族最后一个包成卷的饼。
于是他们沿着路一直走,步履很缓,阿重对外界好奇且激动,总要牵着对方的手,杨雍环顾四周,还是由着他来。十个手指交叉,掌心紧贴,因为彼此的体温晕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接着偶遇了先前组织联谊的那个老太太,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们,杨雍便解释:“……是亲戚,现在住在我家了。”
“哦,哦,挺好的。”老太太目光里有点狐疑,但露出笑容,和他们道别。
路旁的店铺摆着盆栽,绿意卷卷,上面还挂着过年时的红包,求个吉利。老板坐在摇椅上,怀里揣着收音机赏剧,杨雍仔细听了一下,唱腔挺好,但是不知道是哪里的戏曲,一把女人的声音,却嘶哑如上年纪的男人。
阿重拉着他要走,原来柜台边放了一筐柑橘,没看见标牌,或许是老板的亲戚拿来的,供他品尝,酸甜的味道很浓。
市场在几步之外,先前统一组织了清扫,现在各个位置都很干净,曾经堵塞过的下水道也顺畅了。卖活禽的人把笼子堆在一起,叠起来,有几只活泼的鸡探头出来,相互地啄,又被他用手挥了挥,吓得躲回去。阿重记得这是自己吃过很多的食物,多瞧了几眼,低声对杨雍说:“都不好。”
“哟,看着眼熟。”摊贩对此一无所知,招呼道,“难怪经常来买,男人胃口大,多吃鸡鸭就够滋补了,现在猪肉降不下价啊!”
最终也没有买,两人拐过去,前方是公交站点,很小,只立着一个站牌,都生锈了。几个学生打扮的男女在等,分不清是初中还是高中,都长了张嫩生生的脸蛋,聊得高高兴兴。杨雍记不清自己在这个阶段是什么样子,应该也和白纸一样贫瘠,是毕业照站在最边缘的人。倒不如说,遇到阿重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饱满了起来,有度的湿润,不笨重不肿胀。
二十多年了,养成淡薄的性格,没料到一朝被扭过来,表面还是冷冷清清,内里却好似涂了胭脂一般艳。
八点的公交车来了。
他们也跟着上去,某个站是公园,这座城市绿化和娱乐做得还不错,虽然公园比较小,但绿树红花,每晚都有人在这里唱歌跳舞。有人被朋友拉过去,随便来了一段,热热闹闹的,连梳马尾的小孩也凑上去转圈,脚上是一双缀满廉价珠片的鞋子,刷刷作响。公园对面就是个小剧院,平日很少开,偶尔过年过节才搞活动,都是些歌舞表演。极少是流浪的剧团租下来,海报也是自己手画的,沾上糨糊贴好,能聚起来三四十个观众。
恰好,最近有这么一个剧团,游走至此,票是早早散出去了,海报上翠绿色长裙的女人侧着身,皮肤很白,右下角却写着大大两字《疯子》。这一下子就使人上心,多么美的神经质的女人,形成反差,到底是如何变化的呢?若是想了解缘由,就得去看,就得去欣赏,小剧团也有自己的执拗。
而世间有许许多多反差,是吸引人的,美人枯骨,红颜薄命,甚至杨雍这样的男人,外表平凡,骨和肉都在人们认知的水平线,不多不少正好匀称。但他私下更软、更湿,光是眼神,就能叫人心折。阿重不知,对于这些他是懵懂的,仅仅注定了他们有那一场相遇,所以他能见证这个男人的旖旎。
杨雍也不知晓什么反差,只是掏出手机去查,才有这个剧团的一点消息,饰演疯子的是团长,眉眼平常的女人,可穿上裙子、涂了红唇,就显得完全不同。
“下次来看。”阿重握紧他的手。
听了这话,杨雍眉头舒展,觉得好笑:“你知道这是什么——”
阿重摇摇头。
他们都不说话了,夜间突然下起小雨,毛针似的,只能到附近的小店坐着。人还挺多,好几对情侣,杨雍带着人躲进角落的位置,有垂下藤蔓阻挡视线。没有服务员,他看了看菜单,发现竟然有卖雪花糕,要了一份,加上两杯蜂蜜水。阿重跟着学,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又拿勺子尝点心,问:“要很多钱?”
“不算贵。”杨雍答道。
阿重望着他:“我也想赚钱。你去工作,我在家很无聊。”
杨雍动作一顿,随即开口:“可以,慢慢找。”又低下头,把雪花糕推过去,“都吃了吧,我不习惯这些。”无论是店里的摆设,或者氛围,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似乎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阿重应了一声,没多久,他们便离开了,雨已经停止,道路上浅浅染着灰色的湿痕。
第二天是周一。
杨雍的胸前终于不那么溢奶,被吮了一通,再换上轻薄的衣物,顺便带一件晚间回来可以穿的外套。这时节乍暖还寒,容易变脸,阿重要出去之前也被他拉着,硬是扣起了纽扣。对方垂着头看他动作,没有反抗,就像最初被抱起的虫一样,性格在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