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厚度的船板之外永远涌动着海浪沉重宽广的流淌声音。七寸厚的船板以
内,是永远前仰后合地轮回着的,男人女人精赤条条的健壮身体。
成群的男人和女人,筋肉绽露的臂膀收拢而后伸展,行动整齐划一,坚定而
且流畅,他们步调一致的深长呼吸像一种吹过山谷的阵风。在这个低矮昏暗,头
尾十二丈长的直通舱室中,从头到底层层叠叠地拥塞着赤裸的身体,弥漫着浓烈
的汗热和人臭,但是高昂的鼓声能够穿透它们。在皮面上滚过的鼓槌像一个大雨
前由远而近的雷鸣,最后一个高音戛然而止。每一双握持住原木把柄的手背上,
指骨的关节突然锐利地耸动,每一支弯曲的手臂都在发力伸直。板壁以内,四十
支一丈长的木柄倾斜向前,而在板壁外侧,整齐如同雁阵的两排四十支宽阔的桨
叶,深深地犁入了汹涌的海水。
从琼州到槟城。整个夜晚巨大的楼船在海峡中兼程南下。群岛之间的风向变
幻无常,倏起忽逝,水手们在甲板表面忙碌地调整三座布帆的受风角度。而在甲
板以下的舱室中,一百八十个划桨奴隶分成两边,各自倚靠住一侧的船舷。每排
一侧三人,三个人一组合力操作一支巨大的木浆。他们分成三班轮换,保证每一
时刻都有一百二十双手臂同心协力,连续不断地推拉四十支桨扇划动海水。人力
和风力并用使巨轮在整段航程中一直能够保持足够的航速,这是琼州官府的珍珠
海岸号桨帆船,正在执行从王朝本土前往南洋殖民地的月度航班。
大周在立国三百年后进入大治的盛世。王朝赢得了从西北的漠野直到广阔南
海的统一霸权。南洋出产的贵重木材和珍珠珊瑚,可以满足富裕阶层的奢华享乐,
王国的军队,商人,冒险家和流浪者们既勾心斗角又携手合作,在南洋的岛屿上
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殖民城市。大陆与群岛之间需要舰队压制敌对势力,也需要
船舶运送往来的旅客和货物。这个传统的大陆王朝正面临着由岸入海的最新挑战。
入海就要划船。划船是永远的苦役。从内陆征召的劳工也不适应海上的湿热
气候。伴随着对于南海的征服,大周把俘获的敌军战士和当地居民充做奴隶,那
些不幸成为船奴的男人女人们一旦出海,就被铁链束缚在黑暗的大船舱底,拼力
推拉巨桨直到精疲力竭。在与前后同伴相隔两尺三寸的狭窄空间里,赤裸的男女
肉体并肩挤坐在一道简陋的板条上,前伏身体揽桨入怀,而后挺腰仰头奋力推出
……这样钟摆一样的机械运动,命中注定地将是他们整后半个人生的全部。桨奴
们拥有一个无穷无尽的路途,但是却永远羁留在原地。舱底的时空并不是为了人
生而存在的,这一百八十条肉体组成的共生聚落,仅仅只能被看做纯粹的动力产
出,或者至多……再加上海运成本。衣服可以不是成本,所以这些肉体永远精赤
条条地一丝不挂。毫无疑问,除了操桨之外的任何行动都是多余,所以每一对肌
腱筋骨组成的手臂,都被局促的铁链连接到船桨,每个人的右脚脚腕都被锁定在
舱底安装的铁环当中。另外还要加上脚镣。船奴偶尔的还是需要离座行动,在海
船这样几步路之外就可以是无边水面的窄小空间里,对双脚粗而短的沉重制约是
维持秩序的必要安排。
最后会是皮鞭。针对每一个不能合上鼓点节奏的肉体必须施加皮鞭。无论青
壮老幼,健康还是病患,他们被锁在这里的唯一意义就是源源不断地生产能源。
每一次划行,每一具赤裸裸的筋肉机器都必须为航船前进付出一百二十分之一的
贡献。如果它不能做到,就用疼痛强迫它做到。不管它是虬髯大汉,还是窈窕少
女,哪怕它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甚至是一个怀孕十月,即将临产的未来母亲。
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每一次出航,那些被铁链深锁在珍珠海岸的舱底,
周而复始地操桨击水的船奴总是男女混杂。虽然女人的爆发力远远弱于男性,需
要极速冲击撞毁敌舰的战船只能使用男性桨手。但是妇女被认为拥有更优良的耐
性。她们均衡的节奏和绵长的运力能够使长途航行更加平稳。对于装载旅客和货
物的民船,妇女船奴可以占到全部桨手四分之一的比例。男女奴隶的不同身价还
会涉及到运营成本,而南海女奴在体力劳动上的物美价廉,已经可以算是件众所
周知的事。
宽脸厚唇的南洋女人身材低矮,肤色黝黑。她们肯定不是杭州西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