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之人,怎会有好气色,殿下谬赞了。慕隐兮转移话题:殿下今日来访,可是有事找奴才做么?
容初长眉一扬笑嘻嘻:先生怎么知道,哈哈哈他手一抬,指着正厅两块金匾道:太傅让我去查清楚,这两块牌匾上的词牌名所代表的词句。永遇乐、鹊桥仙!这俩词牌名这么普通,词又那么多,我怎么知道父皇写的时候代表的是哪两首啊?
嗯。苏太傅所提问题甚好。慕隐兮淡淡一笑,只是奴才认为,诗书万卷,不如登高望远。
他语如清风淡云,言语间一手掀开了珠帘子,光线霎那间变得明朗,触手之处一片金色。
揽月楼之外,云淡极致之处便是斜阳,晕满苍穹。家家花灯映窗,处处是清阙黄阁,好一个钧天帝所,清幽人间。
小太子的眼睛中映得一片光晕,拍手笑道:这风景真的好漂亮啊!
这就是中州洛阳,这就是圣上的江山。慕隐兮的眸子里亦是清华万千,眼底寒波轻掠,沉静地望向苍穹,似是看向了虚无之处,它会一直如此富庶繁华,世世代代,直到沧海桑田,直到上苍不佑。不过,那会是很久远之后的事情了。因为,我相信,圣上以及他的后嗣,会是手握九州权柄最佳的人选。
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慕隐兮抱着他倚栏眺望,手指向高楼百尺之下的人间。
愿殿下令这江山永固,九州清晏,四夷臣服。慕隐兮微微笑着,声音飘渺却坚执有力,眼底清亮一片,似是永无尘埃。
容初懵懵懂懂的,自是听不懂话语中历史沧桑感,只听得出是在夸赞,便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声道:本太子,定不会辜负万民所望!
良久又露出小孩子的迷惑,幽幽望着慕隐兮问道:不过,本太子该怎么做?
慕隐兮爱怜地摸摸容初的头顶,温声道:殿下现在还小,不必费心这些大事。只记得一句便好:纵使天地翻覆,万物摧折,仍然冰心如初便如殿下的名字。
容初眼睛晶晶亮,好奇地问:先生怎么知道父皇给我起名的含义?
我为何知道慕隐兮眼神一黯,半晌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辛词,此书是圣上平时爱读之物,常常手不释卷。殿下若不嫌弃,今日便将它带回去可好?殿下翻读,苏太傅所问之事,定会迎刃而解。
父皇的东西?容初且惊且喜地接过,翻开一页页细细看了起来。书中每一页都有朱红批注,有些地方页脚都起了褶皱,足见少年容熙用功之切。慕隐兮的目光无声地跟随那一页页翻过,仿佛岁月从心头一页页掀过,隐居山林、牢狱囚禁、金戈铁马无数悲欢都随之涌了出来,一时之间尽是无言,惟有叹息。
再坐了一会儿,宫人来说皇后娘娘传小太子前去用膳,小太子便抱着那卷书,欢天喜地地随宫人去了。慕隐兮目送容初离去,回首望见苍穹如墨,便没有下楼,就那么坐在桌边,打算独自对这风景坐这一夜。
不知何时,楼外雨声起,风亦起。
更不知何时,容熙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淡眼看慕隐兮枯坐静默。谁都没有说话,竟然不约而同地耐得住这寂寞寂静与寂寥。
两人之间的沉寂五年来早已积累成一堵墙,横亘在心头,跨不了穿不过。
直到慕隐兮伸手拿起酒壶,破天荒地仰首一杯,久违的醉意。偶尔这样醉一回也好,他早就想歇一歇,醉一醉。
饮酒无益。容熙将杯子拿过来,看着慕隐兮的眼神暗淡,眉宇间依旧是挥不去的阴郁。
慕隐兮没说话,头一次面见天子没有屈膝下跪,手一伸,拿过酒杯,继续自斟自饮。
容熙颇感无趣,脸色一沉。站了会儿转身欲去,却听得慕隐兮缓缓道:圣上可还记得,这坛子酒是当年在幽州王陵的小账中,您赠予奴才的。
圣上还触景生情,为之取名曰青山醉。
容熙止步回身,对上慕隐兮安然的眼神,启唇念出一句词:叹青山醉,帐外雪,遮欲尽,有还无。
又为江山计,千百虑,累吾躯。待江山都老,与谁共饮。慕隐兮缓缓接了下句,轻叹一声不知是感慨还是悲哀,原来您还记得。
觉今是而昨非,不提也罢。容熙还是转身,顺便袖子一拂,干脆利落地将酒坛子扫到了地下,浓郁的酒意顿时弥漫开来。朕今后的日子,都不必再醉,亦不能醉。
桌上泼洒的酒液划过苍白的手指,慕隐兮却不言语,抬手遮住唇齿,感觉胸口一阵闷痛,再张开手心,已是鲜红一片。
自己俨然时日无多,他早就知道了。
理想抱负已然实现,眼前这大好河山一片安然,容熙的继承人聪明伶俐,他再没有什么顾念挂心。此生足矣,至于爱情唇边只剩苦笑。
冷眼看着慕隐兮心思翻覆,容熙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他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么多年的默契,早已心意相通,眼看慕隐兮眼中涌出了寂灭如灰的光色,容熙就知道,他定是在想有关死的事情。
胸口传来了钝痛,似是心尖儿都颤抖,转瞬怒气全无,胸腔里满是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