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年,短波录音机逐渐在大陆普及,那时候,邓丽君的歌还是学院派认定的“靡靡之音”、官方禁播的“黄色歌曲”,但是架不住平民阶层的喜爱,老百姓们用耳朵投票,通过各种小手段偷偷收听港台或日本的音乐电台——文革之后,“收听敌台”已经算不上重罪,即使被发现,也顶多是一番批评教育,与文革时期动辄劳教判刑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北斗哥哥的妈妈有一半日本人血统,她回家探亲时,从日本带回来不少新奇有趣的磁带和录像带。
北斗哥哥会跟着磁带里的节奏弹吉他,他弹得一手好琴,手指轻微动作,琴声就充满整个房间,高音仿佛在云端飞掣,低音低得人心脏都震颤。姚小七在一旁痴痴地听,调皮心起,就把磁带里的磁条扯出来玩。
姚小七最喜欢跑到北斗哥哥家,一边吃大红果冰棍,一边看邓丽君《何日君再来》的录像带。牡丹牌电视机里的女人有着甜美的小圆脸,一开口就是动人的天籁:“好花不常开,好梦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姚小七趴在凉席上翘着小脚丫,“邓丽君阿姨唱歌真好听,我好喜欢她。”
北斗哥哥把大红果冰棍的包装纸撕开,递到小孩儿嘴边,“你喜欢的话,明天就再来我家听。”
“好啊好啊!”姚小七欢呼,倒不是因为能听到邓丽君,而是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北斗哥哥,小小的心脏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不过,哥哥唱歌更好听!”姚小七又说,“哥哥,你也去做明星吧!做个像邓丽君阿姨一样的大歌星,好不好?”
“嗯,好啊。”
“哎呀,不要揉我的头啦!”
那段时间,半大的少年带着小面团儿到处浪,北京城的公园几乎被他俩逛了个遍。他们去紫竹院坐白鸭子船,去团结湖玩大象滑梯,在天未亮的早晨去玉渊潭,和拎着笼子的遛鸟老大爷们侃大山。
日色总是很慢很慢,慢到姚小七可以细数每一片秋末的落叶,一朵朵,一片片。枯黄的根茎收集起来,然后缠着北斗哥哥和他玩“拔根儿”。
一日路过东单公园,姚小七有点犹豫,“哥哥,我们不要进去了,妈妈说东单公园里有坏人。”
他记得妈妈说过,这个公园是“同性恋”的聚集地,不正经,不许去。但“同性恋”是什么,他也不十分明白,只是看妈妈厌恶又避讳的模样,就猜测不是什么太好的意思。
北斗哥哥却不以为然,“同性恋不是坏人,男人喜欢男人也没什么错。”
姚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北斗哥哥又解释,“就像是,我喜欢小七,小七也喜欢我,这有什么错吗?”
“没有错!”姚小七立刻开心道。
他站在公园门口往里张望,正值日落时分,夕阳收尽了残照,那座公园如同一个参透世事的老人,从容伫立在那里,默不作声,面容慈祥。
但是离别,离别总让人措手不及。那年冬天的一个雪夜,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北斗哥哥。
“小七,我要走了。”
“咦,哥哥要去哪里呢?”
“去香港读书,今晚的船票。”
“......哦。”
姚小七还是太小的年纪,他心里有许多的话要问,他想问哥哥为什么要走,什么时候回来,可不可以带他一起去......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一种莫名难过的情绪挡了回去。他看着哥哥的眼睛,那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小小的模糊的影像。
“等我回来。”
“嗯。”
少年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回头叫他,“小七。”
姚小七抬头看去,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摇曳的路灯下,背后风雪如幕,长空如洗,那张年轻的面孔隐入了夜雾之中。
“姚小七。”少年远远望着他,过了良久,缓缓说,“谢天选喜欢姚小七。”
谢天选喜欢姚小七。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还未在姚小七心里留下个影儿,就被冷风吹散了,消逝在冬夜的雪里。只有大院里的广播台还“兹兹拉拉”地放着那首《何日君再来》。
冬去春又至,转眼就是一九九七,谢天选又找回了他的白面团儿。
他们去胜利电影院看贺岁片《甲方乙方》,谢天选偷偷包了场,诺大的放映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小七觉得新奇,“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谢天选没说话,他在黑暗里握住了姚小七的手。那柔软的小手稍微瑟缩了一下,而后便任由他牵着了。
电影末尾,葛优在荧幕里说:“一九九七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全文完——
一、关于男子汉姚小七如何做攻:
床上。
姚小七:停停停!我不是女孩子!
谢天选:我知道。
姚小七:我是男子汉!
谢天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