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火车

    医院输液的药瓶滴滴落着，她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她不想醒过来。宫本坐在她的床边有些神情呆滞。

    她把箱子放在地上，双手扶在膝上喘着气。

    “跟我回去。”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睡着了死去了才能解脱。

    晚玲看到自己所有的东西就被他这样毁掉了，她来到上海，没有寻到爱情，没有完成学业，肚子里还多了个因被不相干的男人用强怀的孩子，她受够了不玩了，要回家居然还被她看作是儒雅有礼的老师欺负了，欺负到她一无所有。

    “外面玩够了，就该回家了。你有应该要承担的事情，也不应该压抑自己的性格。”

    老人把睡熟的孩子交还到他的怀里，默默走近床头看面色苍白的中国女子。

    “别吃了！”

    （七十二）逆流的时光

胳膊，帮助自己挣脱开他，可也无济于事。书生气的宫本毕竟也是男人，她没有他的力气大。

    “你不能回去。”

    “你不能走。”

    “我退学了，你不再是我的老师。放开我！”

    药包破了，中药散落一地，晚玲把当归一片片捡起来，吹掉浮土，丹参，红花…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变成了哑巴，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手僵硬在空气中，豆粒大的泪啪嗒啪嗒落在药包上。

    “这是什么药？”

    当宫本蹲下身看到红花的时候，他大声吼问她，“你不是怀孕了吗？这红花是什么？”

    晚玲闭上了眼，不再想睁开。

    “奉天是我家，我回家你也要管？”

    宫本紧紧抓着她细小的手腕，抓得那么紧，她很疼，皮肤痛，心里痛，走了那么多路，脚也痛，肚子也痛…

    宫本把这辈子的勇气都握在了她的手里，扯着拉着，他失去了穗子，不能再失去他想要的人，他要她，就不能放她走。

    宫本身边多了个年逾不惑的老人，怀里抱着个睡熟的孩子。

    有一个男孩曾经对她那么好，是她不懂得珍惜。

    “走不动了。”她在后面吼叫。

    “孩子是谁的？我问你，孩子是谁的？”

    她从眼底飙出泪来，蹲在地上整理她的物品，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们都欺负我，想我死掉是不是？”

    “啪啦”一声，她的行李箱被他砸在了沥青路面上，里面的衣物散落，书本被晚风吹开，纸呼啦啦响，还有一个牛皮纸包也破了口。

    他从口袋掏出钢笔，这是她送他的，对了，还有一条羊毛围巾。她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从奉天来上海的火车上，没有谁愿意給他的妻子让座，只有她。食堂里，她还会送他一盘炒鸡蛋，叫他吃了期待他能强大。她还会默默地学日文，支持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候车室外的天渐成墨兰色。春风渐寒，她被迫着跟随者他的脚步，直到她冷了累了。

    宫本拎起她的行李箱，“你哪儿都不能去。”

    “老师，你是不是有病。”晚玲着急，算下时间，火车就算延迟了一个小时，如今也快开了。“快把行李箱给我，火车马上就开了。”她急得跳脚去他身上夺她的箱子。

    “凭我是你老师。”

    （七十二）逆流的时光

    “问你呢？他不娶你，你就不要孩子了吗？”

    晚玲不理他，眼里噙着泪继续捡，她自然知道这红花的用处，她不想说，谁也不要告诉，就当这半年来的事没有发生过，迫切地想回到过去。

    “我不！”

    “穗子死了，还不肯回家吗？”

    宫本已然不是从前的宫本，他发泄着对她离去的不满，声调如此强势。

    宫本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向下垂着，如同真的死去了。

    她不只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甚至都不想活了。眼泪簌簌滴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想起来，是从吕游出现在叶宅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的。

    “你的书没读完，为什么要回奉天？”

    “喂…喂…”

    “你是不是疯了！”宫本说着别人疯，他又何尝不是疯了。他从她手里夺过药，她就再从地上捡起，塞满嘴。

    宫本这才停了下来，放眼望去，竟已走至吴淞江边。

    宫本意树决定的事是不能改变的，除却他从前的怯懦，还有顽固，偏执。他身上毕竟流着宫本家男人的血，果敢强势起来，会吓死人。

    宫本撩开她的手，把药包使劲摔在地上，药物四散得到处都是，晚玲哆嗦着手无从捡起，可她还是要捡，她盯着地上的红花，突然把它捡起送进自己的嘴里，再捡起一朵朵继续往嘴里送，他不让她回家，这孩子也终究不能要。

    “父亲。”宫本听到多年未听的声音，可一听见身体还是不由自由地站起来，低下头。

    “我走不走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我？”晚玲真觉得宫本老师的出现很是意外。